許氏是個行動派,當與三爺商議一番後,次日就回明了大長公主,趁著午憩後的閑睱,攜同董音一塊來楚王府,當然先得代表衛國公府正式與老王妃致歉——宋氏一家是國公府的家奴,行此禍事,雖然未遂,國公府也有責任。
老王妃倒不怪罪,隻又將冬雨罵了一通,竟自己提說了冬雨“誣賴”小謝氏母子之事,許氏頗有些訝異,才到關睢苑落座,便點著旖景的額頭說道:“真沒想到,你居然能說服了冬雨‘坦承’,可惜老王妃實在……否則僅憑冬雨之言,就算不能使將軍夫人獲罪,老王妃心裏多少會有忌防了。”
旖景輕輕一歎,剛才老王妃提說這事,還一昧地替小謝氏擇清,生怕許氏誤解了二媳妃與孫子,顯然半點不疑二房的惡意。
“我這麽做,還有一個用意,倘若不讓冬雨交待出二嬸來,她有恃無恐,大概會存心張揚,說不定還會暗示是我指使了丫鬟暗害世子,有了這個把柄,二嬸膽敢出去多嘴,我就敢同人家詳細分解這麽一樁公案,那些貴婦多是精明人兒,聽了這話,誰還品不出幾分蹊蹺來,誰會信冬雨區區一個奴婢,一廂情願要為二郎謀爵。”
許氏連連頷首,深以為然,董音卻訝異了:“就算沒有實據,可自己做了什麽,將軍夫人還不是心知肚明?張揚出去對她有什麽好。”
“這位夫人若有這般自覺,就不會發生景丫頭還沒出閣,便挑撥著老王妃登門求咱們點頭,容許納謝三娘為妾的稀罕事了。”許氏笑道,心裏度量,這邊將軍夫人與她們府裏那位賢良的國夫人,當真不是同一行事作風。
又說起今日的來意,旖景聽了,立即請了楊嬤嬤來,就著許氏擬出的人名單子,詳細解說了一回各個要緊的仆婦性情身家——那些管事媳婦與丫鬟婆子,當然不是個個正直不阿無所挑剔,有的深悉趨利避勢,有的小有貪欲,有的膽小,有的聰慧,總歸來說負責三餐茶點的,竟都是值得信賴之人,無一是黃氏親信。
旖景並不覺得意外,這用毒之事,可不容易做得全無痕跡,黃氏雖然陰惡,行事卻比虞棟夫婦要謹慎得多,應當不會冒險,上一世便是宋嬤嬤也沒有貿然用毒,反而出頭布局的是虞洲,便是毒殺自己的冬雨,應也是受了虞洲的蠱惑,宋嬤嬤老奸巨滑,絕不會輕易被人利用授人把柄,不過這一世她逼於無奈,再不能坐享其成,不得不孤注一擲罷了。
宋嬤嬤那一世做的事,僅是陽奉陰違,非但沒有遵照大長公主的囑咐對旖景多加提點,反而遵照黃氏授意,眼看旖景被虞洲迷惑而不警言,由著旖景一步步落入溫柔陷井,鑄成大錯。
但隻不過,宋嬤嬤應當也沒想到,冬雨也同樣落入了虞洲的“溫柔陷井”,旖景估計,憑著虞棟與虞洲的狠辣,必不會留冬雨這個知情活口,便是宋氏,當蘇荇與旖景身死,她於黃氏再沒作用,也不知最終是獵手烹煮了走狗,還是走狗咬死了獵手。
議定正事,旖景請了客人去荷塘水榭裏品茶,這才問起許氏對呂簡及其家眷是否熟悉,三叔蘇轢交遊廣闊,許氏相比旖景這個新婦,也對各家內宅更多認識,呂簡雖是寒門,其妻薑氏卻出身世家,旖景猜想許氏應有結交。
許氏聽旖景一提呂簡,就知道所為何事,不急著分說,隻顧看著旖景笑,直將兩個晚輩笑得麵麵相覷,許氏又點了點旖景的額頭:“這才過門不久的新媳婦,就會為了世子處處打算,世子自己尚不在意背這個惡名兒呢,你倒心心念念。”
旖景紅了紅臉,扭著她三嬸的胳膊好一陣撒嬌:“我是怕有心懷叵測之人利用呂家生事,三嬸就疼一疼我,指點侄女幾句吧,定會記得三嬸的好。”
“那我也有一求,你可得答應。”許氏趁機說道。
“哪當一個求字,三嬸有事但管囑咐,論是上刀山下火海侄女也沒有二話。”旖景滿麵嚴肅。
許氏笑了起來,對董音說道:“瞧咱們世子妃這張巧嘴,虧得太夫人起初還為她擔心,怕老王妃受人挑撥給她排頭吃,今兒個我與老王妃一見,說起她來老王妃笑得合不攏嘴,隻有連聲讚好的,竟比對親孫女還要親熱,我心裏可納悶呢,這回總算知道了原因。”
董音也笑:“三嬸可是嫌我嘴不夠甜,我自是比不上五妹妹,唯有以行動討好,今後也得靠三嬸提點著,才能熟悉家務人事,不至吃了底下管事婆子的暗虧沒處訴苦去。”說到做到,幹脆從椅子裏起來,半蹲著就替許氏捏腿。
許氏連忙把董音扶了起來,又說了幾句趣話,先對旖景說道:“當著咱們的麵,太夫人雖承認了四叔的身份,卻暫時還瞞著六娘、七娘她們,原本這事也不能草率了,還得與四叔養母見麵商量了才是禮數,不過四叔眼看就要回鄉備考,你幾個妹妹就沒了先生,世子師出北儒,定認識些才德兼備的士人,景丫頭盡一盡力,有勞世子引薦一位西席。”
不過是件小事,旖景自是滿口應承,又聽許氏說起呂簡:“這人就是頭倔驢,你三叔因著有回疏忽,還被他摻了一本兒,便是秦相,算是他的伯樂了,有個孫子與人在市坊爭執,照樣被呂梁參去了聖上禦案,人倒真是不畏權貴的,自己也極遵規矩,我是聽你三叔說過,有回呂禦史因著候朝時被凍得打了個噴嚏,糾察也理解那日天氣實在太冷,並沒有苛責,他自己倒非求著糾察懲罰,自請挨了幾鞭。”
典型的嚴以律己律人,這風骨的確剛正。
“呂簡出身寒門,又隻有個寡母,養成這樣的品格全是呂母教導嚴厲。”許氏又說:“呂簡出身雖不算高,可因著秦相賞識,世家們也願意與他結交,我與呂母在宴席上也見過幾回麵,正合一句俗語,有其母必有其子。”
許氏點到即止,旖景就明白了,看來呂母也是個剛正不阿、倔強不屈的婦人,這樣的性情,雖說打起交道來有些困難,但還不至於偏聽偏信,應是明理之人。
“說到呂妻薑氏,雖是世家女,到底不是嫡支,我與她不甚熟悉,不過卻與薑家嫡支的娘子們相熟,素知薑家滿門,對女兒看得十分矝貴,各支不論嫡庶,盡都沒有為人妾室的,大多選擇低嫁,許多甚至連丈夫納妾都是不容。”許氏說著,有些感慨:“當年聖上原本有意封薑尚書的嫡女為太子側妃,哪知竟被薑尚書婉拒了,貴婦們多有議論,稱薑家連太子都看不上,也不知會把女兒嫁入什麽高門,結果薑尚書倒與一個五品郎中結了親家,阿薑雖是低嫁,這些年來,夫主卻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公婆也從未為難她,夫妻感情和睦,引多少人羨慕。”
眼下世家,許多靠著聯姻結勢,隻圖表麵風光,女兒家的終身幸福隻能屈居次位,像薑家這般行事的,倒是極為罕見。
“我倒是聽阿薑提起過這位堂妹,說她雖隻是庶支,卻是才貌兼俱,難得的是還沒有世家女的矝傲,極明白通達的一人,也不扭捏,最是爽利,當年呂家求娶,多少人都說是呂家癡心枉想,哪知這門親事順順當當就定了,我雖見過呂妻幾回,見她卻不多願與人應酬,跟在呂母身邊兒恭恭謹謹的,雖寡言了些,瞧著卻不像難打交道的模樣,重要的就看投不投緣了。”
旖景暗暗頷首,卻聽董音問道:“我依稀聽說,呂簡與薑氏成婚多年,尚無子嗣?”
“這便是美中不足,眼下呂禦史又命懸一線……”許氏輕歎一聲:“呂母最重規矩,當年向薑家提親,就說明了必不讓兒子納妾,雖子嗣艱難些,呂母也沒有食言,但倘若這回呂禦史熬不過來……他又沒個手足兄弟,實在讓人惋惜。”
旖景也跟著歎了聲氣,未免有些鬱愁,聽三嬸的話,呂母對呂簡期望甚高,薑氏與呂簡也是夫妻和諧,眼下呂簡生死未卜,家人定是悲痛欲絕,便是再明白的人兒,心裏也難免怨氣,要消解芥蒂,讓呂家相信虞渢不是背後真凶,還得廢些思量。
“聽三嬸的意思,薑氏與陳宜人雖非同支,但交情尚好。”旖景提到的陳宜人,就是拒為太子妾寧為五品妻的薑家嫡女。
許氏立即會意:“阿薑與我相熟,也是個明白人,當曉得這事與渢兒無幹。”
旖景笑著說道:“有勞三嬸了,這事咱們雖知道真相,可其中隱晦之處,也是無法分說,旁人疑心不能一一理會,但呂禦史那邊,還是莫讓他們有任何誤解才好,我這兩日就會去呂家探望拜會,陳宜人既與薑氏交好,也勞她常去走動,勸慰一番。”
一時議定,旖景衡量著找個什麽時機登門,備禮也要合適,若是太過豐厚,倒有做賊心虛的嫌疑,按著呂母與薑氏的性情,應不喜那些虛偽客套之辭,要想消除芥蒂,可不能先惹得她們心生不屑反而生疑,堂堂正正才是上策,至於那些解釋的話,不能由旖景來說,所以才會請托許氏在陳宜人麵前轉寰,這倒不是虛偽,畢竟陳宜人與薑氏是姐妹,足以讓薑氏信任,有這麽一個人從中調解,對事情才更有利。
旖景也並未告訴虞渢她要去呂家探訪之事,隻打聽著朱潛眼下如何。
短短三兩日,禦史遇刺案就水落石出,朱潛傷了舌頭不能自辯,又有“殺手”口供,嚴刑逼供下,朱潛隻好在認罪書上畫押,卻冒出個七品朝臣上本,竟彈劾虞渢才是真凶,稱朱潛實在冤枉,卻拿不出任何證據,惹得聖上大怒,大筆一揮就將空口汙篾宗室者罷職入獄。
這人當然是朱潛聯絡的黨羽,落魄世家中的一人。
而其餘幾家一見聖上雷霆之怒,也都清醒過來改製已勢在必行,再不敢跳出來找死。
朱潛被判斬立決,家眷沒為官奴,流兩千裏。
好笑的是龍大姑娘,眼看著祖母進了家廟,姨娘被送回朱家,眼下連朱潛也被處死,親媽沒為官奴,居然以死相逼,叫囂著要龍郎中去禦前喊冤,免了朱潛與朱姨娘的罪責,休了嫡母黃氏,她身邊的侍女眼見危險,撲上前去要奪下龍大姑娘指著喉嚨的剪子,爭奪時卻被龍大姑娘錯手刺傷,龍郎中怒不可竭,把龍大姑娘送去了朱氏身邊做伴,在家廟裏清心靜修贖罪。
這事不知怎麽就傳揚開來,龍大姑娘雖說沒有落發,但名聲成了這般,哪還有貴族官宦敢娶?將來婚事隻怕得在商賈平民裏擇選了。
旖景竟是從老王妃口裏知道了龍大姑娘的事跡,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倒是老王妃連連歎息:“朱氏心術不正,寵得孫女兒無法無天,原是官宦女兒,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這哪是對孫女兒好的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