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與衛尚儀各自憂心忡忡,輔政王卻渾然未覺一般。
他才回京都,立即就有遇刺重傷的消息傳遞入宮,當然,天子與太後包括康王、遼王等人是明白內情的,可是除此之外,文武百官貴族萬民盡都信以為真,各人心情或者震驚擔懼,或者興災樂禍,有人大罵心懷不軌刺傷親王之惡徒,也有人慶幸十分眼巴巴地盼望著輔政王重傷不治。
虞渢這番將計就計是要讓北廷王信以為真,當然首先得讓“自己人”毫不懷疑,戲就要演得真誠,王府幹脆閉門謝客,別說輔政王一步不出,便是王妃以及公主、郎君也不露麵,王府屬官與家仆更是忙忙碌碌緊張萬分,而實際上,虞渢卻過上了自打輔政以來,十餘年未曾享受的清閑日子。
未過多久,眾人就聽說刺客是由西梁宛氏送入大隆之事,太後震怒,下令康王為使臣,赴西梁問責。
又過了些時候,眾人聽聞西梁王得知輔政王遇刺之事大為驚怒,一番追察,原來宛氏也被瞞在鼓中,那刺客實為北廷所派。
臣民恍然,深信不疑,輔政王堅持對北原興兵,昭康氏當然將之視為死仇,這一招刺殺嫁禍之策倘若成功,大隆與西梁絕裂甚至交戰,昭康氏便有喘息之機而避滅國之禍。
一時間,大隆與西梁同仇敵愾,達成一致,兩國合力討伐北廷,勢必要讓昭康氏付出代價。
卻說北廷眼下的國君昭康容,以嫡長繼位,卻因其父原本就是個沉湎聲色的,昭康容也繼承了“父誌”,別說學識才華了,便是按時早朝都做不到,必需得古月王後監督提醒著,苦口婆心地規勸國君莫要荒疏政務。
昭康容心裏對王後不耐得很,但因為大隆重兵壓境,北原實有滅國之險,昭康容自己不樂意處理“雜務”,起初還非常慶幸有古月國相代/辦國政,看在國相份上,他才咬牙強忍王後的聒躁長舌。
古月氏原為西廷之臣,因得罪了西廷權臣而被削職,權臣有斬草除根之心,古月氏無奈之下才遠遷北廷避禍,二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家主終於得到了北廷王室的信重,封爵拜相一時顯赫。
不過因為古月國相忠直不二,難免開罪北廷權貴,樹敵不少。
那些奸侫之徒原本就將國相恨之入骨,再因“富商”杜頌挑唆遊說,於是便有貪婪者動心,將杜頌獻上的美姬薦入宮廷,那美姬除了傾國之色外,更善歌舞,憑其妖豔媚態一舉得寵,伶牙俐齒哄得昭康容更加無心國事,終日沉迷酒色,對上獻寵妃的奸侫大加恩賞,視為心腹。
內有美姬挑撥,誹謗古月後對她心懷妒恨,因有君王維護王後不能堂而皇之懲治,竟收買宮婢欲對她下毒。外有奸臣汙篾,暗上讒言,稱國相仗其外戚之威,跋扈專權結黨營私,意欲謀逆侵犯君權。
昭康容對古月氏的依賴逐漸轉變成為懷疑。
一心為國的王後卻憂心忡忡,屢屢勸諫君王不可沉迷美色,又聽聞妖妃誹謗之詞,更是跪請君上處死妖妃以正禮紀。
昭康容終於暴怒,他要廢後!
一時間,朝野震動,追隨古月氏之忠臣賢良紛紛上諫,規勸君王打消廢後之念,重責妖妃奸臣。
這番情形更讓昭康容篤信古月氏跋扈專權,大感君權受到挑釁。
非但堅持廢後,致使王後自絕,便連兩個嫡子也被軟禁。
在這當頭,大隆與西梁兩國軍隊壓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兩座城池。
昭康容聽聞輔政王遇刺,兩國竟堅信刺客是北廷所派。
奸臣趁機上諫,西廷使者與古月氏私下勾結,古月國相豈不是才剛諫言與西廷修好共同抵禦大隆西梁之盟?哪知西廷王陰詐,明明是他欲刺殺虞渢,卻讓北廷背這黑鍋,導致大禍,古月氏分明是被原主西廷收買,目的在禍水東引,為西廷爭取苟延殘喘之機。
昭康容本就被隆梁盟軍逼迫得心慌意亂,再聽這番讒言,頓時震怒,竟然隻依這空口之辭,便將古月氏治罪,滿門抄斬,奸臣生怕古月氏一眾親信為之複仇,尤其忌憚陰家軍,又上讒言,昭康容緊跟著便將陰氏也一同治罪,采用奸臣諫言,使別將接手險關防禦。
消息傳至大隆,虞渢這才“傷愈”。據此,離間之策順利達成,昭康容自絕生路,北廷已是強弩之末,滅國指日可待。
然而北原還在負隅抵抗,出使西梁的康王回國不久,即被禦史彈劾,竟是康王府一門客暗中告發康王有不軌之心,聖上生疑,向太後建議著三司會審,暫免康王參政之職待察。
康王心急不已,顧不得太多,向虞渢直言:“遠揚,此事看似針對於我,後頭卻大有名堂,分明就是投石問路、試探君心,眼看北原將亡,聖上親政不遠,那些肖小之輩也蠢蠢欲動,聖上若真對我生疑,隻怕對你更加忌憚,這回若讓那些奸侫得逞,勢必就會汙篾你也有不臣之心。”
“堂叔不需擔心,安心待察即可。”虞渢卻心平氣和:“以我看來,後位之議或許就快塵埃落定了。”
康王如墜五雲霧裏,想不明白這兩樁事有什麽必然聯係,但他深知這個堂侄智計無雙,既然虞渢胸有成竹好言安慰,他也就真的閉門謝客安心“待察”了。
而虞渢傷愈返朝後,因為“侍疾”錯過了此年芳林宴的長樂公主當即被太後詔入宮中小住,她也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天子哥哥態度上的天壤之別。
往年入宮,天子對長樂這位堂妹十分熱情,曉曉進出乾明宮暢通無阻,她常去天子書房“搜羅”古籍珍本謄抄珍藏,天子也極為大方縱容,可是這回,曉曉卻被宦官擋在了乾明宮外。
“陛下忙於學業,特令不準打擾。”
“煩公公通稟一聲,我不會打擾阿兄,隻想挑本好書。”曉曉心下狐疑,就有試探之意。
那宦官也不敢拿大,硬著頭皮入內通傳了,須臾出來,一臉惶惶的樣子:“殿下再別為難小奴。”
看來天子非但不允她去打擾,甚至還因而斥責了內宦!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曉曉憂心忡忡。
難道說,那些流言蜚語確有其事,天子哥哥果然對父王心有懷疑?
長樂公主當然不會任性撒嬌,去太後跟前告狀,而是小心警慎地在欣安公主那邊旁敲側擊,揣摩情勢。
好在欣安公主態度一如既往,依然親近友睦,這至少說明天子並沒有阻止欣安與楚王府交好的示意。
可是魏桂貞卻有些得意忘形了——康王被免職待察,這讓魏氏一黨歡欣鼓舞,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魏桂貞從母親那裏也聽說了一些情勢,居然自視為皇後的不二人選,漸漸就不將長樂公主看在眼裏,開始冷嘲熱諷起來。
欣安不動聲色地把魏桂貞的言行看在眼中,沒有警誡,這更讓魏桂貞眉飛色舞,以為父親真得了聖上信重,將來勢必把輔政王取而代之,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欣安轉過身來,也隻安慰曉曉:“阿貞就是那性情,妹妹可別介懷。”
於是曉曉便徹底安心了,為何?當然是因為諸多不合情理之處,說明別有蹊蹺。
太後這頭卻正煩難,這日特地詔旖景來見:“是順哥兒大婚一事,好容易,他才鬆了口,幾個待選的娘子,我最屬意的是姚學士的嫡女阿韞,卻聽得一些傳言,說是……你家三郎對阿韞甚是欣賞。”
旖景輕笑:“姚氏阿韞因與曉曉交好,倒是王府的常客,三郎素來有幾分矝傲,隻因欽佩姚大人之才品,再兼阿韞的才學也很是不俗,故三郎待她也還客氣,姐姐擔憂的事,卻是沒有的。”
旖辰又是一歎:“這還是其中一層,我更擔心的是順哥兒會嫌阿韞容貌不敵那魏氏女兒美豔,而那魏氏又與欣安交好……我冷眼看來,此女品行似乎不好,心眼太多,可順哥兒最近似乎與魏卿來往甚密,怕是更偏向於魏氏幾分。”
關於皇後的人選問題,旖景的確不好多言,隻勸姐姐:“若是擔心有違聖意,何不與聖上直言,欣安也大了,定了親事,她既與魏氏交好,對阿貞勢必了解,姐姐也可與她商議。”
於是太後果然先問了欣安:“我見你近時與魏氏阿貞越發親密,可是樂意她成你的長嫂?”
欣安的婚事議定,未婚夫也是世家子弟,三月後即要嫁人,眼下與她商量姻緣之事也屬正常。
“母親可別誤會,女兒與阿貞交好隻是表麵上的事兒,那時年幼,喜歡阿貞嘴甜口巧,後來卻也看出她有些跋扈刁蠻,又善搬弄是非,品行不佳,別說皇後,普通妃嬪都不夠資格,阿兄貴為九五,娶妻更要講究賢德,將來母儀天下的尊者,當然不能是輕浮邪惡之輩。”
旖辰聽了女兒這話,更加堅定了決心。
魏桂貞的皇後夢就這麽在她沾沾自喜時徹底破滅了。
可是太後卻仍然擔心順哥兒的意思,兒子是她親生,原本母慈子孝,可是天子年齡漸長,慢慢就深不可測起來,旖辰實在不知兒子心裏究竟在打算什麽。
太後正猶豫不決地提起姚氏阿韞,就有戰報傳回——
大隆先鋒軍已經攻破北原最後兩道險關,直逼北原都城,大勝真真正正指日可待。
天子撫掌大慶,留下一句:“選後一事兒子遵叢母親之意,不過那魏卿家中嫡女,兒子希望母親允她入宮,為……暫定昭儀之位吧。”
於是不久,當北原國滅,昭康容被生擒的消息傳回,舉國大慶之際,又有一萬眾稱賀的喜訊——皇後人選終於定了下來,“花落”姚家。
這消息當然讓魏氏一黨措手不及,卻未待他們灰心喪氣,魏氏嫡女被選入後宮一事也隨之公布,簡直就是一支強心針,讓魏黨重新振奮起來。
尤其聖上詔見魏父,格外意味深長——
“皇後之選,為太後決斷,倒是委屈了愛卿。”
不委屈,哪裏委屈?魏父喜笑顏開,深信天子對輔政王一黨已存不滿,奈何太後支持,不過,待天子婚後親政,太後還政交權,輔政王再無倚仗,到那時,他才是名符其實的天子信臣。
輔政王若被清算,姚家更無倚仗,還怕女兒會屈居人下?
隨著欣安公主出閨成禮,天子大婚便近在眉睫,這可是萬眾矚目之盛大慶典,而得勝之師也緊跟回朝,一應功臣受彰封賞,舉國上下喜氣洋洋。
西梁王也派了使臣恭賀大隆君帝大婚,同時示意虞渢履行承諾,該幫助西梁徹底吞並北原西廷的時候了。
而在一片歡騰喜慶當中,臨淄候夫婦的心情卻十分焦灼。
因為被兩人嫌棄打壓已久的杜頌平安歸來,且立下戰功,竟被封為勇毅候。
雖然如此一來,杜摯襲爵已成定數,但魏氏卻絲毫不覺慶幸,因為杜頌一旦得重,勢必會施以報複,兒子就算得了爵位,將來也可能會被杜頌打壓陷害,有這麽一個威脅,她又哪裏會覺得揚眉吐氣?
於是心急火燎與娘家兄長商議對策。
回府之後,魏氏卻又喜上眉梢了。
原來兄長早有安排,隻待聖上大婚……哼,且容那小兒猖狂幾日,到時待兄長除了輔政王與席誌,大權在握,杜頌最多也就是個空頭爵位而已,日後有的是機會將他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