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黎笑了笑,說道:
“七王爺對戲文頗有研究,這《幽閨記》裏有一句,‘與親生女兒,相見一般,喜今朝重見’。這一句戲文雖好,可惜今日隻有險隻有驚,沒有一點喜了。”
半黎應付著他的話,心中提起防備。
七王爺這話明白就是在試探著她,明顯己是看出趙元雋與她的關係,更是看出這一場戲是她主導的,這也是正常,她的容貌有八分與趙元雋酷似,除了趙東泰心急愛子病情未曾留意,再有就是趙元雋中毒意識不清沒往往那裏想。
隻是與她留意較多的許世友,隻怕也是看出來幾分端倪,否則,單憑她展露的這點醫術技能,就算心思再深沉,許世友也不會下這麽大的本錢來拉籠她,明顯就是衝著鎮國公府去的。
奇怪的是,七王爺他現在的態度又是什麽意思?
經過這些事她最恨的就是,夏半黎出身戲班,固步自封那片小天地裏,對外界全不關心,讓她接手後,對這個朝廷局勢了解的幾乎等於零,麵對七王爺,隻能步步小心,句句謹慎,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
唯一夏半黎現在了解的是,以著她所見,趙東泰對七王爺的態度,是尊之遠之,避之不及,而這七王爺明顯就是對趙家有所圖的,七王爺休閑自得的坐在那裏,審視著夏半黎,這個女孩挑起了他的興趣,
“那就有上一茶普洱茶。”
那架式,完全是把自己當成主子,把這當成自家了。
半黎咬咬唇,揚聲叫著門口的丫頭,“給七王爺上一杯上好的普洱茶。”
反正丫頭是許府的,茶也是許府的,她就是開個口而己,也不吃虧。
七王爺挑著眉,深邃地目光看著她,“半黎的這杯茶裏,不知道是多了什麽味?”
七王爺意有所指,端起丫頭剛敬上的茶葉,輕輕的吹了一口,
“夾竹桃的花香,還是藜蘆的微苦?”
半黎定定的看著七王爺,入世以來,事事順利,還真就把她養得大意了,卻在這裏踢到了攜手板,她含著一絲笑意,清脆的聲音不見慌亂,
“王爺這句的意思,半黎有些聽不懂了。小女隻是鄉野之人,戲子出身,夾竹桃是見過的,也懂得幾份解毒之法,但這藜蘆是什麽?也是藥嗎?”
七王爺看了眼門廳旁邊的沐浴房,“我也是奇怪隨口向半黎討教一下,這許府內宅用的木桶上的所會沾上,藜蘆的根汁,想必是園丁作事不慎,這府裏野草從生,即有夾竹桃,又是藜蘆草。”
半黎站起身,走到門廳前,看著陽光下花叢簇擁的院落,“這院落裏的花是開得極好,許府的園丁也是盡了心了。”
轉過頭,笑著對七王爺說,“趙大人還在藥浴中,半黎還需親自去照顧一下,先行退下了。”
七王爺低頭抿一口茶,隨意點點頭,“好茶。”
半黎又是一笑,行了一禮道,“即是好茶,王爺請慢慢品嚐。”
轉過身,向著院落外走去,目中的寒光閃了又閃,這個七王爺,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她夏半黎更不是個好唬弄的人。
不錯,在她沐浴時,在自己那道木桶上,隨手摸下了藜蘆的根汁,借著讓送小廝挪動浴桶,把藜蘆汁沾到了他們的手上,有意的讓他們回去先給七姨娘送熱水浴,他們手上的藜蘆汁,在熱氣薰蒸下,自然就散到了七姨娘的浴桶上。
七王爺剛是套話,說是浴桶上驗出了藜蘆汁,是哄著她年紀小不經嚇呢,她下的藜蘆汁份量本就不重,又是中間過了一次手的,熱水薰蒸入木桶邊。
隻有最早洗浴的七姨夫,會在熱氣中吸入藜蘆汁的蒸氣,那份量,也極為微弱的,不足以中毒,隻會讓她嘔吐個幾回自動就會止住了,要說木桶上的藜蘆汁,七姨娘沐浴都洗完了,有毒的藜蘆蒸氣,早就揮散在空氣中,怎麽還留有半分證據。
辛大夫是揚州名醫,杏林聖手,也一樣是查不出半分痕跡。
留在廳內的七王爺,展顏一笑,對著沐浴間喊了一聲,
“青木,出來吧。”
青木拉開隔斷門,從裏麵走出出來,七王爺看他一臉懊惱,也知道驗查的結果,扯出一道笑意道,
“怎麽樣?還是毫無破綻,一無所獲是吧。”
青木羞愧的點點頭,他己經仔細的查驗過,木桶,地下的水痕,沐浴間中的擺設,包括著許府中的燒水房,還有那兩個送水的小廝,所有的細節全查看了一遍,還是沒找到蛛絲螞跡,
“屬下無能。”
青木偷眼看一眼主子,他並未生氣,渾不在意,反倒像是心情更好的,唇角角一道笑意,黑亮的眼中在盤算著什麽。
青木心中嘀咕著,這樣仔細毯式的搜查後,現在他隻得一個結論,要不就是主子猜錯了,確實沒有藜蘆一類的催吐藥,要不就是做手腳的那個半黎太過精細,半絲馬腳都不留,無論是哪一樣,隻證明了現在的主子,是興致全被挑起來了。
夏半黎走過許府的大半庭院,至到東南角,繞過了大半個府第,才走到了設置藥沐浴的地方,正是許府的藥房所在。
夏半黎幾步走了進去,室內的布局與溫泉相仿的,青磚石平鋪的地麵上,一個四五米大小的水池,熱氣騰騰的冒著藥氣,趙元雋隻穿著貼身的單衣,坐在池上麵隔出的隔板上,閉著眼,滿麵的通紅,汗水沾濕了發絲。
池下有專門的通道,經由藥房控製爐火池溫,一個小廝站在池邊,向裏加熱水,梨哥兒和夏堯琪在後麵靠近氣窗的位置,加緊的配著藥草,看到半黎,顧不得打照呼,隻來得及點了點示意,全身的衣服己是沾透。
半黎進門後,對著一旁一頭汗水的小廝,說道,
“這熱氣還不夠,再加上二分才行。”
小廝咋舌的看著她,小心地說道,
“小姐,這池溫己經是冬日裏燒地龍的溫度了,再熱二分,人怕是要燙去一層毛了。”
半黎皺了皺眉,這室內的蒸氣半刻己把她激出了一層薄汗,
“不行,醫用薰蒸之法,就是利用熱氣把藥力逼入體內,趙大人,所中的毒己入肺腑,如果不能用猛藥重法逼出來,以後恐會損及壽元,後患無窮,就按我的意思,再加熱上二分。”
聽到她的話,趙元雋張開眼晴,輕咳一聲,對著仍有絲躊躇的小廝說道,
“按她說的做,凡事自有我擔著。”
小廝不也再多說,低頭應是,轉身出了門,夏半黎關心的問趙元雋,
“趙大人,現在感覺如何?肺腑之間,是否有灼熱的感覺?”
隨手拿起一邊的手巾,替趙元雋擦去臉上的熱汗,趙元雋心懷感激,清咳一聲,說道,
“經過這一蒸薰,比著之前的感覺,身上輕寬了幾份,肺腑之間確實也是灼熱的感覺。”
說著又是笑了笑,出了一身大汗,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半黎不需這麽客氣,即是世友兄己認梨哥兒為子,半黎又是對我有救治之恩,隻跟世友兄一樣,叫我一聲趙世伯即可。”
半黎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拉緊了手中的毛巾,低低地說道,
“半黎萬不敢越矩,更不敢當這救治之恩,隻是正巧趕上了盡力而力罷了,我娘親生前一直教導我,做人要以善為本,以誠為信,凡事不能越過自己的身份,我們雖是出身貧賤,卻不能讓人瞧低了自己。”
室內熱氣如濃霧,麵對麵,都看不清彼此臉上的細微表情,趙元雋隻覺著半黎說得這麽很是傷感,猜測著她必定是想起了身己的身世,心底有份冷憫,問道,
“你是哪裏人氏?聽你說起來,你娘也是有見識的人,你後來怎麽會入了戲班。”
半黎眨一眨眼,眼圈微紅,歎口氣,拿起手中的手巾給趙元雋擦著額角的汗,
“我家原來也是揚州夏家村裏的農戶,因為有年大旱,家裏沒辦法,把我娘賣入了戲班,娘親一直努力的攢錢,照顧家裏,後來終於出了戲班,還認識了我爹,娘親說,爹去京城考科舉,等中了進士就回回來接我們,可是直到娘親過世了,我也未見過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