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皇後聞言便停住抽噎,裏麵旋即傳來一陣靜默。
上官婉愔再想不到會聽見如此言語,隻覺頭頂似有一道焦雷炸開,心口哽得喘不過氣來,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刹那之間,震驚、傷心、苦澀皆湧上來,整個人不由自主懵在當場。直到淚水毫無意識的滑落在手上,溫暖的觸覺方才讓她醒神,卻是心灰到無以複加,失魂落魄的一點點退出去。
眼前景物模糊,原來自己在後宮受到的諸多庇護,也是父兄用性命替自己換來的!
上官婉愔幾乎分辨不出來時路,雙環迎上來時嚇得不輕,疑惑道:“娘娘,難道太皇太皇太後她……”
耳畔仿佛有聒噪之聲傳來,卻仿佛什麽也沒聽見,上官婉愔仍往前不止,直到雙腳漸漸失去力氣,方才扶著廊上圓柱慢慢軟坐下去。
侍女雙環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在旁邊團團轉,遠遠的見有人過來,原來是陸太妃帶著十四公主,想是剛被通知到。
陸太妃見是上官婉愔,抬頭疑道:“皇貴妃你這是怎麽了----”
十四公主尚且年幼,見上官婉愔滿麵淚痕,自己先嚇得哭起來。
“沒事,我沒事,沒事……”上官婉愔緩緩搖頭,拉起十四公主的手,勉強微笑道:“公主,快進去瞧瞧,也不枉太皇太皇太後疼你一場。”
說著,眼淚又滾滾落下,仿似用盡全力去遏製,卻沒有半點成效。
十四公主往她懷裏倚,淚汪汪道:“皇嫂,我害怕……”
陸太妃麵色疑惑,然她素來不是多嘴的人,也沒有多問,隻道:“我方才聞訊,所以特帶上公主急急過來,皇貴妃你懷著身孕多有不便,請在此歇息,待我先將公主帶到太皇太皇太後跟前----”
見上官婉愔隻是輕輕頷首並不說話,她便拉著十四公主往前走,走了幾步之後,又回頭補道:“皇貴妃你莫要太過悲痛,傷了自己身子也傷了腹中的孩子。今日天氣有些寒涼,此處風又大……”
上官婉愔有氣無力的抬手,輕聲道:“知道了,謝謝太妃娘娘,娘娘先帶著公主去罷。”
紫竹院中遍地都種著竹子,這日沒有下雪,寒風卷著竹葉紛揚落下,像是風力甚大,其間夾雜許多半青半黃的葉子,葉柄折斷處還洇著稀薄的汁液。有殘葉落在上官婉愔的裙上,輕輕拈起一葉來,隻覺自己也如這殘葉一般,不由喃喃道:“原來,竟然是這樣……”
雙環在旁邊聽得不明白,關切道:“娘娘,還是奴婢扶您起來罷。”
----原來,所謂的情意,都是假的。她跟他之間,早已是無可原諒。
上官婉愔不無淒涼的想著,看來什麽都無須再說,一切都是虛假的。這一生,不論再做什麽,都隻是增加彼此間的傷痛而已。
怎麽會?自己怎麽會走到這一步,上天,你何其殘忍,為什麽要將我最後一絲念想也剝奪走?
時間一點一滴溜走,直到“咚!咚!咚……”的喪鍾聲響起,一聲聲連綿傳來。上官婉愔仿佛失去疼痛,隻是逆風眺望前方,那最後的一線牽掛,正隨著隆冬的寒風逐漸消散……
太皇太後突然因病亡故,後宮內自然是一片哀聲,然而朝堂上則更亂些,先前苦心經營的部署完全被打亂。雖然昨夜整宿未眠,君玉碸的目光卻依舊銳利,盯著眾臣道:“昨晚大家議了一夜,分析利弊、權衡實力,說來說去都是不讓藩王進京。可是朕瞧著,如今的狀況,對藩王們是大為有利,他們豈會放棄?”
“皇上----”工部尚書耿大人上前一步道:“微臣以為,情勢也未必壞到不可救,隻要安排妥當,也未嚐不是一個契機。”
“哦?”君玉碸輕咳了兩聲,沙啞著嗓子道:“都這個時候了,就不要酸文儒詞的賣關子,有什麽好主意,直截了當的說罷。”
“是。”工部尚書在謀臣中最年輕,也是擁戴君玉宸登基的功臣之一,當下他先朝眾臣微微欠身,方才奏道:“眼下太皇太後薨逝,本朝最重孝道,皇上若是下旨令藩王們不必進京盡孝的話,未必就會出現眾人都指責皇上無情無義的局。反倒是各家都有難處,隻要能引起藩王之間的內訌,到時候就定然不會出現五位藩王齊匯京城的局麵。西邊安寧王自不必說,三個兒子為了世子之位爭得熱火朝天,誰肯輕易離開藩地以讓他人占了先機?而如今,陳留王世子已在京中,有他帶父吊喪便已足夠。。”
君玉碸在上微微頷首,又問:“那你的意思,是讓朕在諸位藩王中各召集一名世子,替代他們的父王進京戴孝?嗯,這倒是個主意,不過,對外的名頭可怎麽說呢?”
“皇上,這一層不用擔心,微臣以為,隻要這個旨意頒下之後,想來藩王府中的內亂便足以消耗他們的野心了。不過這些人,除了皇上的手足兄弟之外,個個都是擁兵自重,皇上不得不除啊!”
君玉碸聞言眼中寒意頓盛,冷笑一聲,“這些所謂的皇叔,朕忍他們多年,豈會不知其中要害?隻是如今,卻還不是最好的時機,先防著他入京生亂才是要緊。”
底下臣子一陣沉默,似乎都已斷定藩王必會進京,少不得要有兵戎之爭,因此一個個的臉皆沉得跟冰棱似的。事議到此處便打住,君玉碸讓文臣們下去擬旨,尋個由頭嚴令藩王進京,反正大家心知肚明,皇帝就是不想讓藩王進京守孝,隻要符合這個主題,什麽理由也都是一樣。
不一會,因早已過了飯點,眾人都是饑腸轆轆的。因是太皇太後的熱孝期內,小太監端上素食來,君玉碸指給單獨留下的工部尚書耿大人一碗,自個兒猛喝了幾口,像是添了些精神,笑道:“你方才似留著有話,此刻沒人,不必拘束平時的規矩,不管什麽想法都說罷。”
那耿大人便趕忙放下碗盞,朝旁邊看了一眼,待君玉碸讓劉產帶著人退出去,方才近身細道:“如今咱們正在跟香洛國用兵,朝中最近卻有人盛傳,說神勇大將軍上官元吉因故被伊不群所擒獲。皇上,這件事情在朝野上下引發的爭論可不小,您要謹慎處置啊!”
君玉碸點點頭,道:“嗯,你說的朕也明白。朕已經下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上官元吉救回來,所以,這個消息,無論如何,都隻能一口咬定是假的。待上官元吉回來之後,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耿大人聞言便道:“這麽說來,皇上已經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將上官大將軍救回來了?”
“嗯,雖說沒有十成,也有七八成吧!如今正是多事之冬,許多事情都湊巧到了一塊。耿愛卿,近些時日可是要多辛苦你們了。”
“皇上放心,微臣等受皇恩浩蕩,自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耿大人說完之後便告退下去,留下君玉碸一人,在禦書房內夤夜批閱奏折,直到三更時分才歇下去。
次日一早,又下起鵝毛大雪來。皇宮內四處都是縞素,白茫茫的一片,比之臘月積雪有過之而無不及,仿似冬日提前降臨。紫竹院那邊整日哀聲不絕,順著風漫天飄散,隱隱約約似能傳到椒香殿,上官婉愔坐在窗前側耳聆聽著,手上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臉上殊無半分表情。
雙環端著一盞花茶立在旁邊,正熱騰騰的冒著白色水汽,小聲道:“娘娘,您別總把難受悶在心裏,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萬一悶出病可怎麽好。”
因在國喪期間,上官婉愔也換了蓮青色緙絲孝服,下著一襲九鸞刺花襇裙,聽聞侍女說話亦沒有回頭,隻是吩咐道:“嗯,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雙環讓小宮女去看銅漏,勸道:“娘娘,奴婢聽說皇上這幾日晝夜顛倒,又染了風寒,娘娘便是不想過去探望,也可叫奴婢送些湯水過去,以表關懷。”
上官婉愔尚且沒有說話,就有小太監來回,道:“娘娘,已經酉時了。”
上官婉愔點了點頭,金鳳銜珠步搖的墜串隨之晃動,閃著亮燦燦的光輝,襯出主人疲倦的臉色,“本宮也不餓,先不忙著預備晚膳,還是先睡一會罷。”
宮人們聞言都不敢再勸,遂隻有低頭應下。雪光襯著上官婉愔蒼白的臉色,更顯得她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毫無生氣,整個人仿佛一夕之間就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一般,隻剩下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殼。
君玉宸與子初在回宮的途上,就聽說了太皇太後薨逝的消息。子初心下十分傷心,對於太皇太後這個一直以來都用心庇護自己的長輩,她是有著真正的敬意的。兩人聞訊就換上了素白的孝衣,君玉宸還十分自責的說,未能讓皇祖母在臨終之前看見自己的孩子出世,真是他大大的不孝。
而後,就在第二天,收到了江堅濤派人送來的緊急書信。君玉宸看完信上的內容之後,不由呆住,子初見他少見露出這樣的表情,以為又是出了什麽事,遂接過來一看,跟著也麵麵相覷,不知所以了。
好一會,子初才遲疑的問道:“這是真的嗎?江堅濤,他居然跟那個.......葉赫明露好上了?這不太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