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宮中。
“娘娘----”侍女雙環見上官婉愔勸不住,便拉長聲音抱怨,歎氣道:“娘娘明知道皇上每日傳人去問話,不過就是想聽聽娘娘有什麽話要對皇上說罷了。這樣的差事,為何單單派奴婢去?奴婢不如碧梗姐姐穩重,也沒有香芸姐姐機敏,笨手笨腳的,還是在娘娘身邊服侍的好。”
“你呀,小小年紀的,別就學會了慪氣。”
上官婉愔原本正在飲茶,聞言不免搖頭一笑,“雙環自然是走不開的,香芸更是整天闖禍,除了你還能有誰?若是派別人去,本宮更是放心不下,你就別偷懶嚕蘇了。”
她手裏輕輕撥著茶蓋,慢悠悠說道:“再說了,就是知道你嘴笨,去到那邊不會胡說什麽,這才放心的。”
“好罷。”紫韻這才鬆了口氣,點頭道:“奴婢也不多嘴,今兒起就去替娘娘做悶嘴葫蘆去,隻盼娘娘別把奴婢忘記了。”
“悶嘴葫蘆?”上官婉愔仿佛在回憶著什麽事情,聞言放下茶盞笑道:“都是平日慣的你們,稍苦點的差事就敢抱怨連天,真該打你一頓板子。”
“哎,奴婢隻是不懂。”紫韻朝做鬼臉的香陶瞪了一眼,歎了一口氣道:“娘娘明知道,皇上對您是有心有情的,便是大公子的事情,始終也不能全聽一麵之詞,再說了----”
上官婉愔瞧她欲言又止,便道:“不必說了,本宮心裏有數,隻要看見爹爹周全回來,自會去向皇上賠禮道歉。”
“那娘娘您既然明白,為何這些日子裏還要跟皇上置氣?不是奴婢不向著自己主子,實在是看娘娘您這般,也太自苦了些。”
“嗬嗬,本宮若不自苦,隻怕,那些人就更加不會放過本宮了。”
上官婉愔說著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頭的雪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本宮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既懷著身孕,又討得皇上歡心,還惹得一群妃子盯著本宮不放,若本宮一直若從前那般隻顧著眼前開心,隻怕將來被算計了,還蒙在鼓裏呢。”
說到此處,上官婉愔不免搖了搖頭,淡淡笑道:“不過現在看來,這背後主使之人也太沉不住氣,一點小事記掛到現在。在這後宮裏頭,誰沒有幾件煩心的事?都要像她這樣,那日子也沒法過了。巴巴的將這麽一封書信送到本宮手上,為的,隻怕是想要看著本宮動怒而小產,接著是一屍兩命吧?嗬嗬,本宮倒是讓她失望了。”
侍女垂首想了想,問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要先做個樣子,敷衍住這些人的耳目?”
“不,她不是咱們能看住的。”上官婉愔象是說得有些疲乏,招手讓雙環過來捶肩,自己往紫菀花軟枕上靠了靠,斂色道:“你提防著咱們宮裏的人這些日子千萬別再去找事,也替本宮盯著鳳儀宮一些,都不是省心的。”
紫韻歎了歎,點頭道:“是,奴婢記下了。”
上官婉愔理了理雲鬢鬆散的發絲,吩咐雙痕道:“你回頭跟劉纏說一聲,就說本宮要選幾個人派去沈貴人身邊當差。當日本宮撞見她在梅花園與皇上說話,再加上前前後後的這些因果,想來她心裏已經記恨下了。這個沈貴人,也是不得不防的。”
她說話的語調雲淡風輕,眾人卻不免聽出一身冷汗,皆是相對無言。
“啟稟娘娘,紫竹院來人了。”
上官婉愔聞言微微吃驚,握著紫綃紗絲帕的手緊了緊,微微蹙眉道:“怎麽,難道太皇太後的病又重了?快去,讓那人進來回話。”
紫竹院的宮人被領進來,叩頭道:“啟稟皇貴妃娘娘,太皇太後今日精神好,想讓娘娘過去說說話。太皇太後還說,給小皇子準備一些東西,順便讓皇貴妃娘娘一起過去看看。”
“好,本宮這就過去。”
聽說太皇太後病中還不忘派人來傳自己過去,上官婉愔略微放下心來,象是有些不勝疲憊,揮手道:“你們都各自下去做事,別杵在這裏。”
紫竹院位於東西六宮之後,偏殿居住著太妃們,正殿匾書----儀和正方,乃高祖皇帝的親手禦筆。
上官婉愔穿著一件紫色狐裘大衣,領著眾人連跨三道儀門方到內殿,廊上是兩人抱深紅舊漆柱子,一群著裝清減的宮女呆立在側,隱著些許晦悶之氣。
領頭的宮人眼尖瞧得清楚,忙支使小宮女進去稟報,自個兒迎下來笑道:“皇貴妃娘娘金安,您可算來了,太皇太後在裏頭問好幾遍了。”
上官婉愔牽著十四公主的手,抬頭看向藏青色的蝠紋壽字窗欞,恍然憶起多年前的一些舊事,出神半日才道:“嗯,本宮想著太皇太後這些日子都沒看到十四公主,就把她也領過來了。”
她說完,似乎才看見皇太後身邊的侍女一般,訝然道:“原來皇太後也來了,可是真巧了。”
“是啊,皇貴妃娘娘,皇太後一早就來了,如今還在裏頭和太皇太後說話呢!”
那宮人笑著往後打量了一下,見到躲在上官婉愔身後的十四公主,略微點頭便算作行禮,領著眾人往殿內走進。
進了大殿一看,太皇太後身著石青色刺繡緞服,盤桓髻上簪著幾隻素淨的壽字金釵,臉色透著不常曬光的病態蒼白,抬頭淡笑道:“都來了,坐罷。”
說著朝十四公主招了招手,將她摟到自己懷裏,憐愛的撫摸了一陣,方才吩咐宮人先領下去玩。
殿內一陣沉默,三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上官婉愔看了看納蘭皇太後,目光流連在她急欲陳事的焦色上,心下體會的明白,遂起身微笑道:“母後孝心誠厚,一直都惦記著過來看望太皇太後,想來有許多有體己話要說,兒臣還是先告退了,改日再來向太皇太後請安。”
“不用,哀家請的皇太後和你過來,如今皇太後這邊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你先留下。”
太皇太後像是整肅了精神,轉頭看向一直不曾出聲的皇太後,道:“如今皇後身體不好,你這婆母就多受累些。等她養好些了,再來孝敬你。你轄理著後宮諸事,沒那麽多閑工夫,哀家先跟你說幾句。”
上官婉愔替太皇太後滿了滿茶水,又給皇太後如是蓄滿,之後輕聲問道:“太皇太後,近日可覺得好些?”
“什麽好不好的,那些都是禦醫們拿來唬人的話。”
太皇太後接茶飲了一口,慢悠悠道:“哀家的病哀家心裏清楚,不過是拖著日子,想來……”。
正說著,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倒嗆的臉上泛起些許血色,喘息了一陣,忽而歎道:“碸兒這孩子,太固執了。”
上官婉愔有些不明其意,隻好笑道:“皇上如今勤政愛民,太皇太後不必擔心。”
“就他那點小心思,你斷然不會看不出來,隻是礙著情麵不說罷了。”
太皇太後雙目微闔,緩緩搖頭道:“你不必替她掩飾,也不必在哀家麵前掩飾。他年輕不懂事,你好歹擔待著些,別跟他一般計較。”
“兒臣不敢。”
上官婉愔向前欠了欠身,眼光卻落在納蘭太後帶來的一疊佛經上,青油油的細薄竹紙,上麵是密密麻麻的工整小楷。
“兒臣知道,皇上有皇上的難處,所以,不敢有絲毫怨懟之心”
“哎……”太皇太後突然悠悠歎了一聲,淡笑道:“你隻當哀家是護著自己的孫子,所以才這麽說話,卻不知哀家隻是替他擔心而已。”
上官婉愔不便多加辯解,隻道:“是,兒臣聆聽母後教誨。”
“你且放心,回頭哀家自然會囑咐他。”太皇太後從袖中取出一方盒子,一臉莊肅的遞給上官婉愔,自己慢慢的倚到團福軟枕上,平聲說道:“這是當初元毅太後留下的,可惜哀家卻沒能用上,辜負了她老人家的厚望。你的性子不似哀家這般懦弱,想來對你將來必有用處,打開看看就明白了。”
上官婉愔帶著疑惑將盒子打開,展開內中細長卷綢,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上麵全是帶著官階的人名,既有京官,亦有外省大員,別的並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想來當年元毅太後心思深刻、謀慮甚遠,所以才將這份法寶留給太皇太後孤兒寡母作為依靠,隻可惜沒有派上任何用場,故人便已然逝去。
“想當年,高祖皇帝駕崩,哀家傷心欲絕,隻恨不得跟著他去了。”大約是年歲已久,太皇太後的神情並不特別哀痛,緩緩說道:“可是當時,哀家的皇兒又隻是個孩子,這人世間竟有那麽多丟不下,放不開……”
“母後……”好似有無形重物朝胸口壓過來,納蘭太後有些喘不過氣,緩緩跪到太皇太後麵前,哽咽道:“兒臣,兒臣知道,這些年來,若非母後庇護,隻怕……”。
她淚落如雨,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是慢慢抿緊了嘴唇,一任自己輕聲啜泣。
太皇太後伸手攬住她,幽然歎道:“好了,都過去了,快別哭了。”
太皇太後說完,轉頭對上官婉愔說道:“哀家知道,這些事情總不能瞞著你的。你這些天雖然不言不語,但哀家都看在眼底,知道你心裏並不是怨恨皇帝的無情,而是埋怨他不該瞞著你。哀家左右都是將死之人了,就實話與你說,你聽了切莫驚慌過度。你父親,如今被香洛國的人抓了,皇帝如今正在設法營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