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早已下令,後宮之事,在張皇後抱病期間,便交由太後處理。如今皇後病好了,納蘭太後便將鳳印交了出來,婆媳二人似乎關係也算不錯的樣子。
正月十六這日,葉赫明露與江堅濤成親也是收斂了不少,隻是兩個人都覺得既然是兩情相悅,那些禮儀上麵的文章就是做給別人看而已。不要說葉赫明露本來就不在意這些繁瑣的禮節,就連江堅濤也覺得,自己身為臣下,能有今日,都是多虧了自家王爺的恩德,因此,因為體諒君玉宸的心情,他也十分讚同一切從簡。
而成親之後,葉赫明露依然暫時住在京城的公主府中。她與母親常香玉終於言歸於好,常香玉的臉在子初的調理之下,疤痕和灰斑都漸漸消失了。因為這個事情,花想容在京城又一次名聲大噪,連帶著生意滾滾財源不斷之餘,桂皮還對子初誇下大話,說來年一定要讓花想容的利潤翻三倍,子初隻是笑一笑,回道:“隻要你幹的開心就好,其實賺錢不賺錢的,我並不放在心上。不過,花想容賺的錢,我有自己的安排,你就按我說的,將這些錢全部捐出去好了。”
說完,子初便將自己的計劃合盤拖出。她之前已經跟赫連表哥和表嫂說過,他們都極為支持自己的慈善計劃,而桂皮聽說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都讚同這個想法時,更是眉飛色舞,連連點頭不已。
隻是,兩人主仆多年,桂皮心裏還是舍不得離開子初的。但子初卻覺得,桂皮的父母家人都在京城,她在京城也有自己的事業,花想容在她手裏運作的很好,所以最後還是說定了,桂皮暫時留在京城,由赫連表哥替她物色一位能幹善良老實的夫君。
從此以後,她就是花想容總店的掌櫃,每年享有花想容百分之八的分紅。另外,自己再給她一大筆的嫁妝,如此以來,可算保證了桂皮之後的富貴安穩,子初這才放心的跟隨君玉宸離京而去。
臨走之前,自然是要去向太上皇夫婦,以及君玉碸告辭的。隻是,太上皇那邊還好,納蘭太後卻是拉著兒子的手,哭的梨花帶雨,好不傷心的模樣。子初知道自己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也懶得再去跟她做什麽表麵功夫。後來還是太上皇發了話,讓君玉宸過去向皇帝辭行,納蘭太後這才不得不放了人。
時是三月初,春光明媚的讓人沉醉。在漫漫滿園春色的盡頭,一左一右矗立著彼此對望的高聳閣樓,中間由雙層半月形拱廊作為連通,距地整整二十四尺,任憑清風卷著各色花香穿透過去。
君玉碸站在有風樓的連廊上,漫不經心眺望著,遠處幾樹垂絲海棠開得正好,一半如霞如紗綻開,一半如珠如玉含苞待放,濃淡交錯相宜,在綠玉般的葉子襯得下愈顯絢麗。
他恍惚想起去年春日,也是這般迷人炫目的景致。正值上官婉愔初進宮的時候,他將其迎回後宮,過得兩日,在皇祖母的督促下,便過去看她。
到了慶豐宮之後,見她站在花樹下看花,便隨手攀折一枝紅瑪瑙珠般的花苞,與她插在雲鬢青絲間,隻覺眼前女子笑靨嬌媚尤勝繁花。
彼時他心中並無漣漪泛起,隻是淡然道:“這花不錯,襯你今日的衣衫也好看。”
“嗬,多謝皇上誇獎了。”海棠花樹下的女子溫婉含笑,她仰起頭凝望自己,那盛滿點點繁星的剪水明眸裏,清晰的漾著一縷縷香潤如絲的甜蜜。
誰知道,這一生,原來也隻有這麽一次而已。
君玉碸感到心口疼痛難抑,身邊並沒有帶人,獨自落落步下有風樓,來到從前恩愛的海棠花樹下。因為是靠牆偏僻生長,半樹粉盈盈的海棠花已經伸出牆外,貼牆的一枝樹幹上,有金簪劃下的兩點不明顯痕跡。
他湊近過去,細細一看,漸漸瞧出一點端倪來,原本上官婉愔是打算刻一個“碸”字的,可惜隻寫了個偏旁,另外一邊還沒來得及劃上,那些痕跡就被風雪給掩蓋住了。
他看著這樹上的痕跡,心下更覺悲歡不定。許多糾纏舊事橫亙突起,將一切美好都衝得七零八落散去。
或者,這人生,真是一招不慎,自然滿盤皆輸吧。他一直以來苦苦追求的這個帝王之位,卻正是因為這個位子,而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而弟弟君玉宸,卻求仁得仁,得以與心上人廝守一生,富貴安詳。
算來,這幾日,他們就該離京了吧?以後,自己就難得再見一次子初了,這宮裏,許多的人和事,都是陌生冰涼的了.......
君玉碸緩緩抬起手,對著花樹淩空虛劃了一下,想象著自己的名字被她一筆一劃劃上去的情景,隻是側首時身邊卻空無一人。
正在悵然歎氣,忽然聽見一陣“沙沙”響動,趕緊撥開重重花枝,厲聲喝道:“誰在那邊?出來!”
不遠處的濃蔭花影下,半掩著一名珊瑚色宮衫女子,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正要自側門出去,聞言急忙過來行禮,“子初給皇上請安。”
“嗬,原來是你。”
“是,我剛巧路過此處,恰巧遇上皇上也在此。”
子初神情自如,舉止也是不卑不亢,隻是又稍稍欠了欠身,微垂螓首道:“不知皇上在此,方才差點冒犯了。不過我和夫君過來,也就是想向皇上辭行而已。”
君玉碸看著她平靜的眸色,琢磨著剛才聲音的來曆,既然她都說了,是跟君玉宸一起來的,那麽何故現在還有她一人?自己在心裏想了一會兒,便明白了弟弟的用意,嘴角不由稍稍上揚。
麵上仍是一派淡定,笑道:“沒事,你來得正好,正好陪朕說說話。先頭逛了大半個園子,一個人走著也怪悶的,你來正好,咱們到旁邊亭子裏坐會兒。”
“好。”子初這時也並不多言,落後一步跟隨踏上台階。
君玉碸端坐在涼亭石凳上,指了指旁邊位置,朝她笑道:“你也坐罷,不然以你現在這身份,朕讓你站著,那可罪過大了去了。”
說完隨和笑了一笑,“你們進宮住了也有好幾個月了,朕平時事情太多,也沒顧得上看望你們,讓你們受委屈了。”
子初雙眸燦燦含光,淺笑回道:“皇上為天下大事操心,為朝廷政事辛勞,是天下黎民百姓的福氣,也是大金旭朝江山社稷的福氣。我等人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有委屈呢?”
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女子一生中初初綻放的歲月,眼前容華鮮妍的少女,猶如一朵嬌粉動人的玲瓏芍藥。君玉碸淡淡掃了幾眼,憑風倚欄暢笑道:“朕看你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真是不負九弟對你這一片癡心。”
子初略微低側著頭,清光勾勒出她優美的臉龐弧線,鴉翅似的濃長睫毛,使得明眸覆上一層迷蒙霧氣。似乎有些女兒家的嬌羞,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肚子時,卻又有幾分柔和的母性光輝。她低頭回道:“皇上說話正是風趣,總愛拿我來取笑,讓別人聽著笑話呢。”
君玉碸暢然笑了兩聲,負手在身後,悠悠反問道:“眼前隻有我們兩個,哪有什麽外人?”
空氣裏微風徐徐,帶著一股子朦朧旖旎的意味,又熟悉的一如從前,子初不由臉紅起來,畢竟還是娉婷少女的年紀,當著男子自是開不起玩笑,更何況那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隻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原本就十分熟稔,也不便不答話,隻得細聲道:“皇上今日來園子裏賞景,可否看到什麽好景致?”
如今,焉能再看到好的景致?君玉碸收起玩笑的心情,往遠處的海棠樹眺望,一簇簇粉白花朵盛開,三、五朵並在一起,零星夾雜著殷紅點點的花苞,美則美矣,隻是自己沒有半分賞花的心情。
恍惚之間,似有一痕天水綠輕衫輕晃而過。再仔細看過去,十字錯格花窗透出後麵花景,幾株花樹隨風搖曳,紅花綠葉間並沒有半分人影。
“皇上?皇上……”大約是太久不聞聲音,杜玫若疑惑抬頭。
君玉碸沒有答她,起身穿過連廊繞到側門,四下裏張望了一會,周圍仍隻有繁盛枝葉的細細摩擦聲。稍稍鬆了一口氣,不過心內卻更加覺得失望,回頭見子初過來,便興味索然道:“沒什麽人,是朕聽錯了。”
子初心下了然,必然是君玉碸睹物思人,想起了上官婉愔而已。她遂歎息道:“皇上,我和夫君這幾日就要離京。從此以後,隻有年節時分才能來看你了。請皇上看在小皇子的份上,好好保重自己的龍體,萬萬不要再沉溺在往事的悲傷當中,如此消沉下去了。”
君玉碸點點頭,道:“嗯,你們放心,朕也想明白了,人死不能複生。她既然去了,朕若是一個尋常的丈夫,是可以肆意悲情的,但朕偏偏不能,朕是天子,既然選擇了這麽一條路,就隻有堅強的走下去。而今朕也明白了,什麽是情深不壽,明白了父皇當年的苦衷和不得已,所以,朕會做個好皇帝。你和九弟,就要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活出朕所不能擁有的幸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