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竟然繡得好幾十個,難得六宮後妃一個不落,想來也是花費了不少時日,辛苦非常。
君玉碸這下子倒是饒有趣味的打量著二人,笑道:“真是讓朕頭疼,總是分不清楚你們兩個,到底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皇後張氏便微笑招手道:“都站近些,讓皇上細細辨認一下。”
二人相視一笑,左邊穿玉蘭花儒裙的笑道:“怕皇上和娘娘們難以辨認,所以臣妾從不梳抹額,好露出眉心的朱砂痣來。”
她指了指右邊穿桂色瑞錦裙的少女,“這是臣妾的妹妹,眉心沒有痣的,平時最愛梳的就是雙環迎春髻,如此也就不難分開了。”
君玉碸聽她說話口齒伶俐,頷首笑道:“很好,朕看這姐妹兩口齒伶俐,容貌清秀,來人,賞她們!”
如此熱鬧一直持續到暮色初升,嬪妃們都慢慢顯出疲乏,皇帝便吩咐眾人散去,自己留在鳳儀宮用膳。
皇帝既然已經在鳳儀宮宮,晚間斷然不會宿於別處,因此各宮娘娘們都早早的梳洗卸妝,各自關了宮門安歇。
但宮妃們自然不知道,皇帝君玉碸每月初一十五都留宿鳳儀宮,卻從不與皇後同寢,而是單獨擇了偏殿的一間寢殿,隻由身邊的太監們服侍就寢。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從日暮轉到月升,華夢正濃。一輪皎潔圓月當空懸掛,澹澹月光、點點星子,在深藍夜幕中鋪灑開來,輕柔舒緩籠罩著大地。天上星輝與地麵燈光互映,仿佛是彼此的倒影,兩相輝映之時,也照亮浮世之中的芸芸眾生。
皇後張氏一頭青絲散開,坐在梳妝台前,凝視著銅鏡裏自己黯淡的容顏,漸漸沉靜下來。她獨自倚坐在窗台前的長榻上,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後宮,仿佛能依稀透視那些住在裏麵的如花一般的女子。
在最初之始,她隻是愛慕他的身份,他的權勢,在家中的安排下,她嫁給了他,就此成為太子妃。
隻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在嫁入東宮,被他掀開蓋頭時一瞬間的驚動,因而念念不忘,以至於真見到他的時候,竟然隻是怔呆了。
那眉目間稍冷,卻隱著淡淡憂傷的少年,不是自己所想象的紈絝浮華子弟,也不是什麽喜愛追逐權勢的皇子,而是外表謙和、內心冰冷,毫無一絲心意想要與自己夫妻恩愛的冰冷男子。
從成親到現在,六年,她用了六年的時間和心意,原以為可以將他冰冷的心暖得一點點融化成水。
但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得到的東西,遠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在世人眼底看來,她的聰慧、剔透、寬容、大度,每一樣都是那麽端莊賢淑,讓人合心合意。她懂得他想要什麽,亦用盡全力去協助,縱使心裏每每生受委屈,也能做到微笑不抱怨。
但是,這一切,在他眼底看來,不過是沒有絲毫意義的表麵文章而已。尤其是上官婉愔死後,他待自己,更隻剩下了表麵的尊敬和融洽,私底下兩人相處的時候,他甚至連敷衍的話語都懶得說,而隻是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自顧自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嗬嗬......”。
皇後張氏忍不住輕笑起來,笑完之後,卻忍不住兩淚雙流。
乳母客氏在旁見了,心疼道:“娘娘,還是不要這麽傷心了,奴婢以為,如今後宮裏既然並沒有什麽得寵的嬪妃,那娘娘總還是有機會的。之前家裏老夫人曾讓奴婢稍進來的那樣東西,您看要不.......”。
“不要!把它扔掉!本宮就算再不得誌,總不能靠這樣的手段來獻媚博寵的。如此一來,本宮跟那些狐媚子又有什麽區別?”
聽皇後如此說,乳母客氏便隻有無奈的說道:“娘娘,可是您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若不趁著年輕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到時候,您日後的日子豈不是會更加難過?再說了,那大皇子如今被皇上護得密不透風的,就算咱們再有心思,也難以找到機會下手啊......”。
一聽乳母又說起這話,皇後便立即搖頭道:“不,咱們不能再對大皇子下手了。嬤嬤你不知道,自從上官婉愔死後,皇上看著本宮的眼神,那裏頭就透著一股子的冷意。他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本宮覺得,他一定什麽都知道了。將來,他一定會伺機向本宮報複的!本宮好害怕,本宮不能再對大皇子做什麽了,不然的話,本宮覺得,皇上他肯定會立即廢了本宮這個皇後的!”
乳母客氏見皇後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了,隻勸道:“娘娘您這是自己想太多了,那件事情,本來就是太後的主意,也是她的人動的手,咱們不過是給她行個方便而已。您看如今太上皇將太後送去了宮外祈福,也就是說,不管是皇上還是太上皇,都將這樁事歸咎到了太後的頭上,跟咱們有什麽關係?倒是如今,眼看著定王妃那狐狸精又要回宮了,依奴婢說,她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可比那死了的上官婉愔還要緊呢!雖說如今已經成了王妃,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但誰叫咱們皇上天生是個情種呢!別的不說,就看這一次,對待玉蘭宮重新布置這件事,就足見皇上的在意了。這件事,您還真是不得不防呢!”
皇後張氏一聽定王妃這幾個字,又是一陣頭疼。她也知道君玉碸的性情,若喜歡了一個人,就很難輕易改變。從前是因為上官婉愔還在,加上定王當時平定西蜀國立下大功,君玉碸與太上皇之間早有協議,因此不得不成全她的婚事。
但如今,可是物是人非了。以君玉碸如今的身份,想要奪取弟媳占為己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有些無力的揮揮手,搖頭道:“定王與定王妃奉旨回宮,這件事連太上皇都首肯了,本宮能怎樣?再說了,皇上把這件事都交給了沈貴嬪去處理,就連玉蘭宮那邊服侍的人,都是皇上早就指派好的。本宮水潑不進,還能如何?”
乳母客氏見皇後如此沮喪,猜想到她是被今晚那些入宮的新人的年輕嬌嫩給打擊到了。遂進言道:“娘娘,您怎麽忘了?如今定王和定王妃回宮,那太後這隻老狐狸肯定也會被接回來的啊!您想,她可是最討厭宋子初這個兒媳婦的,到時候,隻要咱們從中挑撥一下,難道還不能坐山觀虎鬥?屆時,便是不能對宋子初如何,也能讓她在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她隻要不好過的話,自然是會盡快離開京城回去的。”
皇後張氏聽她這麽一分析,倒覺得有些道理,遂想了想,最後道:“嗯,若是這幾日太上皇那邊有旨意傳出來的話,那咱們就再做打算。對了,皇上那邊呢?可是歇下了?”
乳母客氏便讓人去偏殿外頭看了看,來人很快就進來隔著珠簾跪下道:“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已經歇下了。”
“知道了,本宮也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一夜寂寥無話。
次日,便是接連幾日綿綿細雨,似憂愁美人連綿不斷的淚水,朦朧稀薄,將宮殿上的琉金璃瓦洗刷的分外幹淨,也洗去往日的沉醉繁華。
因著定王妃從前與皇帝之間的這段往事在宮裏也不算什麽秘密,而此次定王與王妃回宮,不住宮外的定王府,卻仍住在玉蘭宮中,皇帝對此珍而重之的安排,皇後的態度卻是不聞不問。如此用心,到底所為誰來?紫宸殿的消息卻又一點不透,嬪妃們私下皆是不安,人人謹慎行事,反倒讓後宮呈現出異常的安寧。
隻是有人借機散步一些消息出來,流言蜚語不能間斷,一點點的被人拚湊起來,傳到那些新入宮的嬪妃耳中時,就成了,據說當年皇帝心儀定王妃宋子初,隻是因為納蘭太後從中阻撓,這才沒能娶她做側妃。此事在皇上心中頗為遺憾,後來雖然成全了定王娶了自己心儀的女子,但到底意難平。因此,如今定王妃回宮暫住,隻怕少不得要與皇上有些往來。這其中的曖昧文章,也就隻能讓各人自己去用心品讀了。
君玉碸闔目倚在雙龍長尾搖椅上,其上鋪有柔軟密實的白狐裘,襯得身上的寶藍色銀線團紋華袍寒光隱隱,似乎帶著一種迫人的冰涼氣息。
聽完劉產轉述的流言,不由勾起嘴角輕聲嗤笑道:“在宮裏越是不真的事情,反倒越發似真的了。這傳謠言的人,倒有幾分本事,能將此事傳成這樣,這是有心要跟朕過不去呢!”
劉產也知道其中的緣由,當下陪著幹笑兩聲,又問:“皇上,車輦已經預備下,隻是聽說太上皇身子不大好,心意懶懶的,皇上今日還要過去麽?要不,讓奴才先去問詢一聲?”
“難道你去,他的心意便就好些?”君玉碸一想起自己的父皇心下就有些說不出的焦躁,當下語聲輕嘲,冷冷反問。
“是,奴才愚鈍。”
“走罷。”君玉碸起身搭住劉產的手,猛然間一時不防,胸口處卻傳來一陣悶悶的疼痛,他不禁皺了皺眉,心頭更是一股鬱氣縈繞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