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也不好受,知道子初和君玉辰之間夫妻恩愛,一路走到現在已然十分的不容易,早已是情根深種,不管是誰離開誰都活不下去。而一向聰明冷靜的子初,今天親眼目睹了懿和宮的情形,在一眾嬪妃們都圍攻她的時候,她沒有落淚。但最後,在意識到丈夫傷心欲絕的時候,素來沉靜的她,卻會如此的沉不住氣,如此悲痛欲絕。
“明露,我現在真的很想陪在他身邊,我真的不願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一路上,子初反複地道。
葉赫明露點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見了,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設局要來害你。子初,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任性,咱們先回玉蘭宮去。有什麽事情,咱們都會一起想辦法替你分擔的。你不要難過了,不管怎麽樣,都要想著肚子裏的孩子啊!”
子初有些不知所措的點點頭,她有些不由自主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眼淚又再度決堤,洶湧而出。
而子初並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跟葉赫明露回到玉蘭宮不久,太上皇在懿安宮中,就召見了宋石安。
待聽宋石安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太上皇也不禁勃然色變,起身道:“你所言當真?你原配夫人,果真是被赫連府的甑氏所害?”
宋石安一臉悲戚的點點頭,哽咽道:“回太上皇的話,此事千真萬確。當初甑氏因為與我夫人之間妯娌不和,又妒忌我夫人出嫁時帶走了太多的嫁妝,以及我嶽父嶽母大人都對她十分的維護。她一時氣恨之下,就勾結朱曉顏,兩人一起合謀做出了謀害我夫人的勾當。當初用來謀害我夫人的毒藥,就是美人香。”
“美人香?你說,你夫人也是死於美人香之毒?”
“是,太上皇若有什麽疑問,隻管傳召微臣府中的朱曉顏過來詳問。”
太上皇聞言,沉思了片刻,繼而點點頭…….
次日傍晚時分,在白幔如雪的靈孝堂,子初終於看到了她牽腸掛肚的那個人。
君玉辰一身喪服,白衣如雪,襯得他的臉色也如同雪一般蒼白,原本絕美如妖魅的容顏,在這一片白色之中也顯得黯淡起來,麵容清臒而消瘦,眼眸半垂,直挺挺地跪在靈堂正中央,如果不是間或往喪盆中投入一疊紙錢,幾乎會讓人懷疑那隻是一具白玉石雕刻而成的石像。
子初看著這樣的君玉辰,登時心痛如刀絞。
原本的玉九,無論處在怎麽的絕境,無論表情如何的哀傷,卻都像是一副濃墨重彩的畫,每一筆都透著意氣飛揚,無論什麽時候看到他,都會覺得鮮活而明亮。然而,現在的他,像是被什麽東西打碎了所有的年少輕狂,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沉默,宛如一把利劍入了生滿銅鏽的劍鞘,似乎突然間就光彩黯淡起來。
似乎察覺到了子初的氣息,君玉辰慢慢抬起頭來,原本瀲灩的眼眸滿是血絲。
但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似乎綻放出片刻的光彩,依稀仍是從前那個風華絕世的九皇子殿下。但很快的,那抹光彩便黯淡下來,變成了一片全然的溫和沉靜,嘴角微微彎起,終於開口道:“你還好嗎?”
“我很好。”子初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可是你不好!玉九,你不能這樣子,看了你這樣,我也沒法好了。”
君玉辰的眼眸中倏然間又綻放出方才的那種光彩,唇角的弧度更深,忽然間起身,取過三炷香,點燃,然後遞給了子初。
子初接過香,上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將香交還給君玉辰。君玉辰將香插入靈堂前的香爐裏,輕輕地道:“母後,子初和您的孫兒來看您了……。”
子初聽著,忽然又忍不住淚流滿麵。
做完這一切,君玉辰才轉身,凝視著她:“為什麽不是來勸我的?”
“因為,我認識的玉九,不需要我勸!”子初肯定地道,回應著他的目光,波光瀲灩,如同天際最美的虹彩,“你知道,母後是被人害死的。這個人,不但害死了母後,還想要令我們夫妻失和,讓我們彼此仇恨,反目成仇。而你在我心裏,絕不是一個會被困境擊垮的人,也不是一個會向磨難屈服的人。就算你為母後的死而感到傷痛,就算你要頹廢,在頹廢之前,也會先剝下仇人的一層皮!我知道,你現在之所以安靜,隻是想要好好地陪一陪母後,也是因為你認為這樣做是最恰當的做法!這樣的玉九,哪裏需要我來勸?”
聽到納蘭太後去世的噩耗時,君玉辰沒有眼淚。
看到納蘭太湖的屍體時,君玉辰也沒有眼淚。
看著後宮的一眾嬪妃在那裏說三道四,對著子初指指點點的時候,君玉辰也沒有眼淚。
可是,現在聽著子初這樣鏗鏘有力的話,君玉辰的眼睛卻慢慢浮現出一層又一層的雨霧,終於凝結成淚,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從來不在任何人麵前流眼淚,就連當初在子初被兄長強行帶去東宮的時候,再憤怒再不甘再傷心,他也不曾在父母麵前落過淚。
可是,現在他卻不想去擦拭,去掩飾,因為,眼前這名嬌怯柔弱的女子,可以看到他流淚。
上天入地,唯一一個能夠在她麵前示弱,在她麵前敞開心扉,讓他安心的人。
在所有親人都在忙著為自己的利益而爭執廝殺的時候,隻有她還這麽堅定不移的站在他身邊;在所有人都認為他因為傷心而頹廢的時候,隻有她會相信他,能夠明白他所有的苦衷,所有的深意。
君玉辰從來不知道,原來心中有這樣一個人,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就好像一道陽光,劈開了眼前所有的陰霾和灰暗,就這樣執著地照在了他的身上,讓他遠離那些黑暗而寒冷的深淵。
他君玉辰何其有幸,能夠擁有這樣珍貴的一顆心,能夠擁有這樣珍貴的一個人?
“子初!”君玉辰輕聲喚道,顫抖著將眼前的女子擁入懷中。
子初也緊緊地抱住他,不肯鬆開分毫。
“子初,子初……。”君玉辰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這個名字,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可是話到嘴邊,卻潰不成句,“不應該的,母後剛剛死去,我不應該這樣開心的,可是現在,我真的真的很開心……子初,我居然能夠認識你,居然能夠讓你眼中有我,居然能跟你結成夫妻,我真的……子初,你知道嗎?聽到母後的死訊,看到母後的屍體時,我真的覺得天崩地裂,我一直以為,總有一天,我能夠拋卻一切的身份拘束,能夠好好地孝順她,讓她安度晚年,可我沒有想到,她會走得那麽倉促,我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麵都能見上……子初……。”
他輕聲呢喃著,混亂地訴說著他內心的傷痛和彷徨,血淚成河。
子初緊緊地抱著他,聆聽著,因為她知道,這些混亂不成字句的話語,是玉九內心最深刻的感情,飽含著他得知納蘭太後死訊到現在,所有的傷痛和冤屈,悲憤和痛苦……。
這些話,除了她,他無法向任何人訴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君玉辰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子初,原本答應你的事情,我可能做不到了!”
“你指的是?”子初問道。
君玉辰哀傷地道:“原本答應你的,會盡快回去雲州,在咱們的這個孩子出生之前回去,等孩子生出來你滿月之後,帶你去做所有肆無忌憚的事情……。可是現在,我要食言了。因為,”
他緩慢地,一字一字刻骨銘心地道,“我無法原諒安歇害死母後的,那個自私殘忍的凶手,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他們!我要親眼,不,親手將他們都送到地獄去!”
“那你知道是誰嗎?”
君玉辰點點頭,聲音沉痛:“恩,其實就在你舅父忽然去世的那時候,我就意識到了,可能是有人要出手針對我們。但是我沒有想到,最後他們的目標,居然是母後。是我太疏忽了,子初,是我太大意了。我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什麽都可以做到,我覺得我能好好保護好你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母後,是我……”
他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竭力的平靜,並沒有泣不成聲,亦沒有呼天搶地的哀切。但子初聽得出來,那平靜的語調下暗含的傷痛,君玉辰定然是已經經曆過了油鍋煎熬一般的痛楚,才會如此平靜的吐露出這些話語的。
她心下亦是十分難過,加大了抱住他的力道,似乎想要借著這個動作,將他心中的悲痛減輕一些,再減輕一些……
子初猶豫了下:“玉九,你說,這件事會不會跟宋石安有關?還有張皇後,她不偏不倚的,就在這個時候回宮,這兩個人之間......“。
君玉辰聽子初提起這兩個人時,嘴角隻是冷冷的一笑。他定定的看著眼前錚亮的地磚,一字一頓道:“張皇後未必是主謀,但是,這件事,肯定也少不了她推波助瀾的功勞。況且,她之前帶著那些嬪妃們,一言一詞,都無非是想要讓你死。單憑這一點,我就絕對不會再放過她!”
子初少有聽見君玉辰用這種咬牙切齒的語氣說話,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溫潤如玉的翩翩貴公子。加之出身尊貴,從小生活在父母的寵愛嗬護當中,以至於許多時候,他的確不屑於與人爭鬥廝殺。是以,他給人的印象,一直就是溫和無害的,雖然才華卓越能力不凡,但卻無形中缺乏了一種震懾力。譬如從前,她被人擄走的那一次,君玉碸趕來,差點在水池邊強暴了她,但是,彼時的君玉碸能果斷狠下心起了殺機,欲要除掉親弟弟以奪取自己喜歡的女子,但是,同樣的事情,若發生在君玉辰的身上,他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