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紫宸殿內極為肅靜,蟠龍金鼎內焚著龍涎香,一縷一縷白煙嫋繞逸出,彌漫著柔軟舒緩的淡幽香氣。
內殿愈深,光線愈加幽暗不明,君玉碸正坐在禦案前批複奏章,禦案右側一摞黃皮折子,堆放很是隨意,顯然已被朱筆禦批過。聽得有腳步聲也不抬頭,手上的玉狼毫朱筆亦未停頓,直到撂下最後一本奏折,方才問道:“劉產,去前邊打探消息的人呢?是不是回來了?”
劉產本來就是十分機靈的人,如今已升至宮內大總管,私下最會體察聖意,聞言忙道:“皇上莫急,人剛趕到殿外,老奴去叫他進來回話。”
“嗯,快宣進來!”
“奴才叩見皇上!”進來回話的人顯然武功高強,行走間衣袍生風,隻是進到殿中,隔著老遠的距離就跪下,恭恭敬敬的朝君玉碸行了大禮之後,這才起身來拱著身子繼續回話。
“怎麽樣?可有打探到什麽有用的消息?那山城果然是父皇留給君玉宸的家底麽?還有,她如今怎麽樣了?”聽說有子初的消息,君玉碸的身子不由往前傾斜,聲音略急。
“皇上放心,奴才已經找到宋小姐人了。”那暗衛先回稟了一句,又道:“山城的確是太上皇苦心經營留下來的一筆巨大的資產,隻是,宋小姐如今在山城孃浪那邊,並不怎麽經常出來。便是偶爾出來時,定王也派了許多人在暗中保護著。奴才無能,在城中待了十餘天,這才得見其兩麵。因趕著回來複命,所以便先行回來向皇上詳細稟告那邊的情況。”
----那個連夜從自己身邊逃離的女子,如今在那邊,會是何等心情?還有,她跟君玉宸......之間的情分就真的如此深了嗎?深厚到,君玉宸可以為她拋棄這大好河山,深厚到,她可以對自己的一往情深看也不看一眼?
君玉碸心下不甘,又不能吐露半分,揉著脹痛的眉頭,心中千頭萬緒交織,喃喃自語道:“唔,她人沒事就好……”。
“皇上?皇上……”
“沒事,你接著說。”君玉碸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遂緩緩坐正身子,擺了擺手。
那內侍便欠了欠身,往下說道:“皇上,奴才此次回京複命,不知道接下來是要繼續回山城那邊跟著宋小姐呢,還是……”
“好了,好了。”君玉碸心思不在這上頭,不待聽完便打斷他,“宮中人多的是,既然你覺得妥當,就帶人繼續留在那邊好了。朕這邊安排好之後,你就隻管將人給朕安好的帶回京城來。到時候,朕自有重賞便是。”
那人聞言忙道:“是,奴才謝恩。”
君玉碸說完,沉吟片刻,又問:“她在山城,平時都做些什麽?跟京城可有什麽不同的嗎?”
那內侍聞言猶豫了一下,這才道:“回皇上,宋小姐平時在山城,也是幫忙管管那邊的賬務和內務,聽說還很是能幹的。閑時呢,也就是出來釣釣魚看看花什麽的。不過看著整個人氣色都很好,請皇上放心。”
君玉碸聽著這話,心裏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他情知,若她跟君玉宸在一起過得不好,自己固然會覺得快意,但何嚐又不會多添一層擔憂?
隻是如今聽著她一切安好的消息,他更是惆悵之外更添了一種無力與無助。難道,自己就真的不如君玉宸,所以,她才會選了他,卻不願意跟著自己?
正說著話,忽然,劉產有些慌張的跑進來,啟稟道:“皇上,貴妃娘娘宮裏派人過來傳話,說貴妃娘娘吃過午飯之後就覺得有些不舒服。皇上您看,要不要過去看看?”
“嗯,朕一會兒就去,你先帶人送些補品過去吧。”
君玉碸匆匆打發了那暗衛,一想到上官婉音,他不禁一陣頭疼。
因為宮妃妊娠而增加諸多規矩,比如不能隨意走動,不能隨意飲食等等。因是新帝登基之後的頭胎,太皇太後那邊,早早的就安排了穩妥的嬤嬤過來,一絲不錯的盯著整個慶豐宮。為的,自然還是希望長孫的第一個孩子,能夠平安出世。
而上官婉音卻似乎不太領太皇太後的情麵,她每每因一些小事跟紫竹院的嬤嬤們鬧情緒,整天不是悶悶不樂,就是獨自躲著淌眼抹淚,讓人哭笑不得。
等到他處理完了手頭上的事情,趕到慶豐宮一看,上官婉音果然正在跟紫竹院的那個管事嬤嬤賭氣。原來這慶豐宮每日的飲食,都由這嬤嬤擬定菜單子出來,再交給禦膳房的人去做。如此,方能保證禦膳房的人不敢在飲食上麵做些什麽手腳,也可保證大人小孩的營養供給。
偏是上官婉音,孕中總喜歡吃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譬如什麽烤羊肉爆炒腰花之類的,有些還對胎兒不好,自然,那嬤嬤就是死活也不讓人去做的。
於是,上官婉音也不滿意,她對著一大桌子的菜,卻一筷子也不肯動,見君玉碸上來,就嘟著嘴對他抱怨道:“皇上你看他們,總是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能吃,早知道就不要懷孕了。”
宮人們被這話嚇得不敢勸,連那嬤嬤也是不敢作聲。君玉碸也無可奈何,又不能強著跟她說道理,未免她生氣,隻能上前笑道:“你都是快做母妃的人了,怎麽還說如此孩子氣的話?要是嫌口味單調,就讓人給你做別的花樣。”
上官婉音原本生得甜美,此時白瓷似的臉上微帶淚痕,好似春日梨花帶雨一般動人,見皇帝溫言相勸,少女的聲音便稍稍帶上了幾分哽咽,道:“皇上,我想回家去……”。
“好好的,怎麽又哭起來了?”君玉碸看她紅著眼圈可憐,柔聲哄道:“你如今懷著身孕,最是忌諱四處亂走的。更何況又是前麵三個月,胎氣都不穩,朕就算有心準許,隻怕母後和皇祖母也是絕對不會點頭的。你在看看後宮中的嬪妃們,別人羨慕你都還來不及,這樣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
上官婉音到底有些怯怯,低頭道:“我想有時間多點陪著皇祖母,這慶豐宮我住著總是不習慣,一個人怪冷清的。”
君玉碸聽她這麽說,隻覺甚是孩子氣,也並沒多想,於是笑道:“看來,是自己住著悶了。既然如此,那就搬到紫竹院去住幾日罷。那邊的確清靜,皇祖母也是最疼愛你的。你去那邊住幾日,朕倒能放心。”
“皇上此言當中真?”聞言,上官婉音似乎十分高興,轉為破涕而笑,又有些羞赧低下頭,“還是,皇上您對我好。我現在就讓人收拾東西,明天就搬過去。”
說著便急著去吩咐人,一派天真爛漫少女模樣,沒有半分貴妃的沉穩之氣。
君玉碸見她這般,心下又是一沉。他想起從前子初在自己麵前,也總是這般嬌俏可人的模樣。
“皇上,您說皇祖母會不會嫌我太吵,不願意我長期住那邊?”
“怎麽會?皇祖母如今疼你還來不及,哪裏會嫌你吵鬧過人?”想到子初,君玉碸的笑容微有凝滯,很快又恢複自然,“這邊留給宮人們收拾打點吧,你若是不餓的話,咱們不如道花園去走一走?”
上官婉音見君玉碸居然主動邀約自己去花園散步,當下欲言又止,隻頷首道:“嗯,也好。難得皇上有這個興致,臣妾就陪您出去逛逛”
二人步出慶豐宮,不知不覺間君玉碸的手觸碰到了上官婉音的手。他心下一動,便主動攜手牽起了她的手。上官婉音雖是意外的很,但旋即也羞紅了臉,兩人便這麽緩緩行走著,各自都是有一肚子的心裏話想要跟對方說,卻是無從說起。
走到拐彎處卻迎麵撞上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君玉碸定睛一看,原來是十四公主和先前太皇太後收養的一個女孩,封號烏雅郡主的。
兩個小女孩都是十來歲的樣子,正手拉手走在一塊兒。見是皇帝和貴妃走來,兩人十分有禮的按禮請安後退至旁邊。
這回倒是上官婉音瞧著兩人挺親熱,她拉著十四公主的手笑道:“公主來得正好,我跟皇上正要去花園裏玩呢,你們兩這是要去哪?不如咱們一起?”
“嗯,若是皇兄和貴妃皇嫂不嫌棄的話,咱們就一起去吧!”
見兩個小女孩都不知道避諱,君玉風波有些不悅卻也說不出來。他朝十四公主和烏雅郡主身後看了看,皺眉問道:“怎麽奶娘們都沒有跟來?等會被皇祖母知道,又該責備了。不如你們先回去,等會回紫竹院那邊一起吃點心。”
十四公主眼角眉梢頗似太上皇,卻少了那份果斷利落,她朝烏雅郡主躊躇道:“烏雅,你說我們是哪邊玩更好?”
烏雅郡主比十四公主要聰慧些,她一雙大眼睛撲閃,朝禦花園後麵看了看,暗地裏朝十四公主搖搖頭,十四公主立即“噢”了一聲,道:“貴妃皇嫂,烏雅她膽子小,咱們還是先回紫竹院那邊了。改天,我單獨過來給你請安吧。”
這邊說這話,那邊奶娘和宮人們已經追來。上官婉音跟十四公主挺熟絡的,當下吩咐幾句便放了她們過去。
而後目送兩人離開時,上官婉音便含笑說道:“那烏雅郡主倒是個美人胚子,年紀小小卻會用眼睛說話,看起來咱們的十四公主也全由得她拿主意呢。兩個人倒是難得這麽好,難怪,如今皇祖母隻要守著她們兩,就能不出紫竹院的大門了。”
“你難道不是美人?”鬼使神差的,君玉碸看著上官婉音的側麵,居然說出了這麽一句有些輕佻意味的話語。說完之後,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和懊悔。這算什麽呢?自己從前便是對著那些美人,不是也沒有絲毫的念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