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愔不由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心頭的煩熱漸漸被寒涼緩解,人也一點點平靜下來。
想想自古以來,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不論自己何心,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難道今時今日反倒不明白麽?
況且,明不明白又有何分別?情勢已成今日,任何多餘想法都是虛妄,都會給上官氏滿門招來災禍。既然如此,不如繼續從前那樣,做個清醒的寵妃,照顧好自己的孩子,將來老了之後,也有孩子可以慰藉情感,這麽想來也就足矣。
雪地裏的風越刮越大,上官婉愔將身上羽紗緊了緊,覺得自己大抵已經想清楚,於是想著趕緊回宮暖和去。
繞過禦花園時,仿佛聽見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回頭隻見梅樹重重疊疊交錯,空落落並無一個人影。心內反而鬆了一口氣,想著皇帝應該已經回去,那麽,剛才的事就當沒發生罷。
然而,就在此時,卻叫她聽到了一個有些細碎斷斷續續的生意。那人似乎是嗬著氣,邊走邊對另外一個人說:“今年的天氣還真是冷啊,這才十月份,就開始下雪了。聽說南疆那邊的戰場也是缺衣少食,你說,咱們宮裏這位皇貴妃娘娘,這麽風光的體麵,隻怕多半就是用了自己父兄的性命換來的呢!”
另外一人則是含糊的點頭應道:“誰說不是呢?日前因為皇上突然封了她皇貴妃的位置,大家都議論紛紛。聽說皇後娘娘為此還跟皇上起了矛盾病倒了。她倒好,整個人跟沒事似的,還依然守在自己的慶豐宮裏,好吃好住的,對外麵的事情一概不管。哎,隻是可憐了她的老子和哥哥,一個個的,提著頭在外頭給她掙分位。她還以為自己真是獨得盛寵呢!”
“是啊是啊,你聽說了沒有?我聽說啊,這回皇上忽然改變主意,在她臨盆之前就封了她皇貴妃,據說是因為......”。
“因為啥?你這麽神神秘秘的,倒是說來給我聽聽啊!”
另外那人似乎對這事頗有顧忌一般,隻壓低生意,有些斷斷續續的語句飄入了上官婉愔的耳中。那詞語,似乎就是“上官元吉被抓.......回不了京城給貴妃過生辰.......皇上心中歉疚,這才有此特例.......”。
兩人越走越遠,聲音最終消失聽不到了。
風雪裏,“喀嚓!”上官婉愔手中的細枝不堪重負,被整段折斷,她似是本能的抬手擋了一擋,大塊積雪邊砸在她的手上,有細碎雪粉濺進眼睛裏。
仿佛是極細極尖的小雪刺,猛得紮了一下,方才慢慢融化成水,刺痛讓她捂住眼睛輕呼,“爹爹!爹爹啊……”
“婉兒,怎麽了?!”
有急促的踏雪聲自身後傳來,上官婉愔感覺到君玉碸在靠近,她心裏好恨,急劇堆積的憤怒和痛苦,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
但就在此時,腹中的孩子卻似有所感應到母親的痛苦不安一般,他輕輕的蠕動了一下,上官婉愔幾乎能感覺到孩子的小手正在拍打著自己的肚皮。
她艱難的將盈眶的淚水吞回去,忙低頭抓起他的手,緊緊貼住自己後背,不讓彼此正麵相對。
“沒,臣妾沒什麽……”努力壓住湧上來的氣流,眼前有些模糊朦朧,上官婉愔盡力讓聲音平靜如常,那種隱忍和按捺連她自己也有些欽佩。
“沒有什麽事,就是剛才有一枝梅花彈了起來,有碎雪飄到眼睛裏,化一化就好了。”
“婉兒,你呀。”君玉碸雙手緊緊環住她,仿佛輕歎了一口氣,“朕說句實話,以前的你率性而為,那時候朕不喜歡你,可是卻喜歡你的性情。如今你到了朕身邊,有了孩子之後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太過好強為難自己。比如方才,你若是心裏不痛快,隻管直說出來便是,何苦悶在心裏?不要在朕麵前,整日按那些妃子的規矩行事,什麽溫良淑德、賢惠大度,生生苦壞了自己。莫說你這般年輕,便是再過十年、二十年,在朕的心裏,也還是以前那個天真任性的那個小丫頭……”
這樣的甜言蜜語、溫存軟意,此刻聽著反倒愈加苦澀。
上官婉愔想叫皇帝不要再說,喉嚨裏卻是一陣哽咽,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整個人憋的有些微微才顫抖。
君玉碸並沒有繞身過去,隻將一方雪緞絲帕遞到她麵前,溫聲說道:“好生擦一擦眼睛,把冰水都吸出來。以後,還是多帶幾個人在身邊吧,你不知道,朕方才找你找的真是差點沒瘋掉.......”
仿佛那芒小雪刺化出無盡溫水,眼底晶瑩的液體總也擦不完,絲帕自半空淩風飄落,上官婉愔轉身抱住君玉碸,在他懷裏輕聲啜泣,“皇上,我……”。
君玉碸擁住她,輕輕吻了一下,道:“嗯?怎麽了?怎麽忽然間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上官婉愔怔怔的看著他,已經到了最後的話語,最後還是被她咽了下去。事到如今,她還是情願相信他,隻要他的一句話,自己都能將那些流言蜚語當做是無中生有的造謠。因為,在這後宮裏,她和孩子,唯一能夠依靠的人,也隻有他了!
遂忍住心頭的悸動,對君玉碸說道:“皇上,我爹爹和哥哥們什麽時候能回來?我真怕,自己臨盆之前,還見不上他們人。雖然說男兒理應保家衛國,可是皇上能不能想辦法先讓爹爹回來啊?臣妾真是好想他......”.
說道此處,她到底忍不住眼淚潸潸而下。君玉碸聽得這麽一句,心下更是不自在,隻拍著她的肩膀,猶豫了一會,才道:“你放心,你爹爹等這段的戰事一了,朕就會馬上派人傳信給他,讓他回京看你的。你要相信朕,朕肯定會讓孩子在出生之前,看見自己的外公的。”
“真的?那皇上你要說話算話哦!”
見上官婉愔破涕為笑,君玉碸心下更是沉重萬分。他勉力點點頭,最後撫摸著她的青絲道:“嗯,君無戲言呢,你放心好了,朕一定不會對著你和孩子撒謊的。”
“那好,等孩子生出來之後,臣妾一定告訴他,他父皇是世上最會疼人的好夫君。”
“好了,看你這張小嘴,就知道你是專門說來哄朕開心的。”君玉碸說著,將上官婉愔抱了起來,大步流星往慶豐宮走去。
待到了寢殿內,再將其溫柔的放到流雲美人榻上,低低笑道:“你方才那麽熱情的哄朕,朕也該禮尚往來,到裏間再好好的答謝你。”聽著兩人這般親昵的言語,一旁服侍的宮人一個個都視若無睹,皆很知情識趣,趕緊退了出去。
“皇上!別鬧了!哎呀!”
上官婉愔突然驚呼出聲,雙手緊緊捂住寬廣的裙擺,羞紅之色一直燒到了耳根,急急阻道:“這是做什麽?皇上,真的別鬧了。”
“你怕什麽,朕隻是聽說你最近腿上幹燥發癢,想給你抹點蜜露而已。”
君玉碸大笑起來,打開手中的瓶子,一陣濃鬱的香氣便均勻的發散了出來。
“來,你放鬆一點,把腳放低,朕親自給你抹上。”
上官婉愔漸漸鬆了手,隻是紅著臉垂首不語,任他輕輕掀起繡花百褶儒裙,褪掉瑩白若雪的綾襪,卷起褲腿,露出盈掌一握的纖細小腿來。
君玉碸將花露倒在自己手心,先雙手合著溫了一會,再認真細致的抹上去,口中笑道:“朕的婉兒乃是後宮表率,一點也不能輸給別人,若因著天寒幹燥便有損到這雙腿,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說著低下頭去,一邊吻了一下,抬頭笑道:“好了,有朕加蓋的印章在上頭,定然有效。朕保管你,這些天肯定不會再癢癢。”
“嗯,臣妾多謝皇上。”上官婉愔抬眸看他,聲音細不可聞。
“婉兒……”眼前的女子,一雙明眸中水光不定,難得一見的羞怯教人無限憐愛。
君玉碸的目光漸漸有些迷離,喃喃道:“不論何時,你都是朕心中最珍貴的瑰寶,便是今後……”。
看著她的明眸,仿佛置身於一處澄澈無塵的清泉,君玉碸情不自禁的俯身下去,沉醉其間不願醒來。
晨光透過纖薄窗紗灑進來,似千絲萬縷的素白絲帶,淺淡透明,依稀勾勒出寢閣內擺設的大致輪廓。
上官婉愔在混沌中朦朧醒來,透過層層疊疊的冰鮫帷帳,隻見天色已近大亮,不免唬了一大跳。
皇帝若是因為歇息在自己宮中而耽誤了早朝的話,身為嬪妃的難免會擔上以色誤君的罪名,再加上自己如今還懷著身孕,真正是有口難辯。這麽一想,她連忙輕聲喚道:“皇上,皇上你醒醒……”
“嗯……”君玉碸含混不清的嘟噥了一句,卻絲毫沒有打算醒來的意思,翻身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複又悠然睡去。
上官婉愔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便用力弄醒皇帝,遂隨手拾起一件楊妃色錦披,伸手挽起紗帳欲要下榻。
“哈哈,讓朕看看,果然把你騙過去了,你看你這著急的樣子。”君玉碸突然頑皮的大笑著翻身坐起來,撫掌笑道:“昨晚鬧得太晚,沒來得及跟你說,朕今兒不用去早朝,等會用完早膳,陪你去玉霞泉那邊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