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初覺得那聲音漸漸微弱,仿佛心痛的說不出話來,仔細看過去,卻又不見一絲悲傷,仿佛被凍結了、塵封了,但那種深深的仇恨和厭視,卻是不加掩飾的。
兩人靜默無言良久,她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你打算怎麽辦?將來祉兒長大之後,會告訴他真相嗎?”
“不會。”君玉碸此時神色冷淡,仿佛眉宇間籠罩著一股子陰影一般。
“朕知道年紀輕輕時便深恨一個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所以朕不會讓祉兒的童年如此度過。但朕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她付出代價。”
子初聞言,起初還覺得有些遺憾,過了會又覺得慶幸,“想來還是不知道的好,因為世間的很多事情,不知道真相的時候你會活的很好,一旦知道了,這輩子都會不得安寧。”
君玉碸微微一笑,殊無半分暖意,“是的,有些人,朕從很小的時候,就立誓要殺了她!可惜,直到今天,朕都已經做上皇帝了,朕還是沒能如願。”
子初定定的看著他那冰冷神情,不知該怎麽去安慰。原來這世上的人,終究還是暢快順心的少,曲折不如意的多,總有一些不願為人知的傷痕。
茫然出神之間,隻聽君玉碸又接著說道:“子初,你不知道,其實今天是我母後的祭日,原本每年的這一天,朕都會在宮中的太廟祭拜她的。但是,今天朕想單獨去僻靜地方呆一會,剛才說得太多了,有些話你懷著身孕其實不太適合聽的。一會兒你和九弟都不必等我,還是先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皇上你也早些回來。”
子初的葛藍素袍沾上碎草,於是起身拍了拍,又將手腕上束帶紮緊,“皇上,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沒有跟你說出來,但是,礙於咱們現在的身份,我隻能告訴你,不管怎麽樣,我心裏都始終關心著你。不但我,就連夫君他也一樣。就算是為了我們,也請皇上你一定要開心一些,好好保重自己。不然,看著你過的這麽不開心,我又怎麽能開心得起來?”
君玉碸似乎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有此一說,當下不由一怔,待子初的身影漸漸走遠,方才明白過來,她是以這種翻出舊傷的方式,來阻止住自己去回憶跟她的過去。
是的,或者一切從開始的時候,就已經錯過了,自己遇見她的時候,張氏已經進了東宮做了太子妃,以她的性格,也定然不會做別人的妾室。
但若她生得再早一些,與自己相遇在年紀相當時,或許能執手浪跡天涯,也或許依舊還是彼此錯過。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是自己所能決定得了的。而今看著她的背影,他心裏隻剩眷戀不舍之後的悲涼,還有一種無可言狀的孤獨。
“皇上,皇上……”遠處傳來劉產等人的長聲呼喚著,從後麵跑過來。
君玉碸看見子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不由甚是悵然,滿天星鬥的夜空也失去顏色,隻覺眼前繁星撲閃,讓人心裏生出莫名煩亂,輕聲責備道:“什麽事,值得你大呼小叫?”
劉產心裏一驚,連忙低著頭道:“薑嬪娘娘說最近新練習了一支舞曲,想跳給皇上看,命奴才前來請皇上過去。”
“薑嬪?”君玉碸靜了會,隨手在地上掐了一簇紫色鈴鐺花,一串串細小花蕾搖曳,形狀肖似濃縮了的小鈴鐺,甚是招人喜愛。
“皇上,奴才來給你摘。”劉產見他親自動手摘花,以為他是喜歡,便揮手讓小太監們趕忙在附近到處掐了一氣,攏得滿滿一束遞過去,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皇上,奴才看時候還早,先前定王妃讓人準備的羊腿也烤好了,不如拿一些去薑嬪娘娘的賬房中,權當宵夜?。”
“宵夜?”
“嗯,這時候了----”
君玉碸對著劉產猜測的神色搖了搖頭,很是堅定的說道:“朕要自己一個人走走,你去告訴薑嬪,讓她自己早點休息,不要來打擾朕。”
“是皇上,可是薑嬪娘娘還說,先前金枝公主還.......”。
“多嘴!”君玉碸淡淡斥了一句,看著手中的新鮮可愛的小花,卻失去玩賞的興致,隨手撂在草地上,“薑嬪她不過是朕的妃子,你是朕跟前信任得臉的奴才,怎麽竟然一口一個薑嬪薑嬪的?朕告訴你,朕不會寵幸一個時時刻刻想著來朕麵前邀寵的嬪妃,更不會重用一個總在朕麵前替妃子說情的奴才!”
劉產這下子更肯定了薑嬪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覺得自己是押對了寶。不過他也不敢多言,應道:“是,奴才知道了,請皇上放心。”
今夜明月異常清亮,恍似一麵打磨光滑的水色銅鏡,偶有幾縷烏雲漂浮不定,卻是淡薄的仿若無痕。
君玉碸仰頭看了一會,又看向遠處灰白色帳篷群,一時思緒迷茫,不由緩緩止住腳步。到底,是快些回去好呢?還是一路走不到盡頭更好?或許,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就在君玉碸這邊惆悵著獨自散步時,這邊廂,子初卻躺在葉赫明露的帳篷中,兩人躺在一處,正說著體己話。
葉赫明露這回是破天荒的將老公趕去了跟君玉宸一起睡,因為喝了一點酒的緣故,說話時也就越發的沒了顧忌。
“哎子初,你老實跟我說,有沒有曾經後悔過當初選擇了君玉宸,而沒有接受君玉碸對你的一片真心?”
“你真是的,好端端的說這話幹嘛?噯,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想當初,我剛剛認識你那會兒,你可是對君玉碸死心塌地啊!不管怎麽樣,就算冒用人家的身份,都要嫁過去做他的皇妃。怎麽,現在是全然忘記了這麽一回事,還好意思來拿我說笑了?”
“那是我年少不懂事好不好?哼哼,現在,就算拿十個君玉碸來換,我也肯定不幹。就算他廢了他的皇後,我也絕對不要進那個後宮!”
葉赫明露說著,還撇撇嘴,一副全然看不上的樣子,把子初弄得撲哧一笑。
“那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想試探一下,我是不是一腳踏兩船的料子?”
“沒有,我這不過是看君玉碸對你還真是癡心不改嘛!唉,其實你這兩年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君玉碸這個皇帝雖然當著有聲有色,可是在個人生活上麵,他也真是太不如意了些了。”
“嗬,你還會看人了?”子初原本被她說的有幾分鬱鬱,聽她這麽一問反笑起來。
“對了,先前我還想著問問你,老住在京城的宮主府呆著悶不悶?我在雲州那邊也是無事,你若有空的話,不如這回就跟咱們一起回去,讓你家那位也休一下假,免得跟著君玉碸太久,也跟他一般,成了一個隻會幹活的工作狂。”
“我家夫君都已經這樣了,他父母家人都在京城,自然是不肯輕易離開太久的。所以,就算我再想,也隻能去去就回,不能在你那邊久待。”
葉赫明露說這話時也是懶洋洋的,仰臥躺在楊妃長榻上,用藕色繡荷絲絹掩住雙眼,似乎欲要昏昏睡去。
“你是困了?那好,我也睡會。”
初夏的山間,涼風習習,兩個女人就在寬敞的帳篷中睡了過去。隻是,薑嬪這邊,待聽說皇帝寧願一個人散步,也不願來看自己時,氣的差點摔了手裏的杯子。
“宋子初,你敢跟本宮爭皇上,就要有足夠的能力,來承受本宮的報複!”
薑嬪說完,重重的拔下頭上精致的發簪,對人吩咐道:“去,告訴皇後娘娘一聲,就說.......”。
第二天,大隊人馬簇擁著皇駕,出城往兩百裏外的八仙山而去,聽說那裏有黑熊出沒,另外還有一些珍貴的飛禽走獸出沒,所以便成了此行狩獵的最主要的目的地。
因為子初懷著身孕,雖然也有太醫隨行,且每日都定時來給子初診平安脈,但君玉宸依然很怕她體力不支。因而沒讓她騎馬,而是親自將她扶進馬車裏,隨身跟著玲瓏服侍,對子初說道:“我特地叫人給你準備了一匹溫順的小馬,到時候可以給你換乘。這一路癲簸下去,還有山路要走,大半天路程,坐車多好些,明日到了山穀當中平底開闊的地方,我再陪你騎馬玩”
子初自是聽從他的安排,躺靠在舒適的軟墊上,搖搖晃晃不一會竟然沉沉睡去,昨夜跟葉赫明露說話閑聊到半宿,今日若要是騎馬的話她還真吃不消。
當然,相對比子初的安逸舒適,葉赫明露身為公主,還是很習慣性的選擇了騎馬。不過,她的注意力一直沒有離開過子初和薑嬪,還有一貫沉默寡言的皇後張氏。
到了宿營地,子初被玲瓏扶著甫一下車,立即深吸了一口山間新鮮的空氣之後,立即就喜歡上這個三麵環繞山嶺的小山穀。
隻見眼前停車處,就是一個平坦如邸天然山穀平底,左側則是一條清澈的小溪正在淙淙流淌。時節正是夏日,山穀裏溫度適宜,山風怡人,四周竟然還有不知名的鮮豔花朵盛開著。
抬眼一望,隻見滿山滿嶺蒼翠與火紅雜陳相間,蔚為壯觀,大自然的美景,任何時候任何時空都能將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