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自己腹部會隱隱做疼?孩子!孩子怎麽了?
子初本能的就想要撫摸一下自己的小腹,手上卻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隻得一點點費力睜開雙眼。陽光透過薄如蟬翼的雪煙紗,半瑩半明,稀稀疏疏拋灑進來,投下幾近虛無般的淺淡影子。牆角的攢心梅花高腳木架上,放著一尊海口青瓷大缸,水麵湃著新鮮香櫞,一絲絲甜潤氣直欲沁人心脾。
“玉九?”子初有一瞬間迷惑,自己回宮已經幾個月,而眼前景象卻似乎並非是玉蘭宮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怎麽突然都想不起來?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刺入頭顱,越是去想,越是痛得厲害,腦中完全一片空白。
“初初,好些沒有?你已經燒了一天一夜,嚇死我了。”君玉宸走近一些,朝邊上杏衣侍女招了招手,遞過去一盞碗盞,“來,我先喂你吃些東西,長點精神再說話。”
“王妃,您可見好些沒有?”玲瓏有些麵色憔悴,眼睛裏卻閃著歡喜光芒,“這是才剛新蒸的桂花酥酪,溫熱剛好,王妃喝完再歇一會,精神就慢慢好了。”
“不,我不喝。”子初搖了搖頭,隻是連聲詢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舅父呢?舅父在哪裏?他怎麽樣了,你們可有讓大夫過來給他瞧病?”
君玉宸聞言,有些不忍的轉過身去,而玲瓏更是掩麵啜泣,聲音顫抖,“王妃,您節哀,舅老爺他已經…………”
“節哀?什麽節哀?”子初更覺混亂,她記起來了,自己之前昏睡時,腦海中掠過形形色色的人,在自己眼前來回穿梭著、奔走著,他們是在做什麽?仿佛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婦人,她一直抱著一個女嬰在哭泣,最後狠心丟下她,自己消失在了夜色裏.......
四麵八方似乎都是人,都在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但她們的聲音卻完好的傳入到她的耳朵裏。子初頭疼得忍不住閉上眼睛,影像漸發清晰,恍若舊日之景重現,一點點拚湊起來。耳畔仿佛還聽得見縈縈之音,自己驚慌失措的的嗓子喊道:“舅父!舅父您醒醒!…………”
不!不會的!子初驚得睜開雙目,原來那不是夢,那些心痛、哭喊、掙紮,竟然全都是真的!
舅父死了!死在自己麵前,自己還伸手探過他的鼻息,冰涼的,毫無一點的溫度。
記憶豁然清晰,她惶急間坐起身,小腹處的隱隱作痛更加厲害,嘴裏不由的出聲喚道,“嗯,痛…………”
君玉宸見狀慌忙撲上來,小心扶著她道:“別動,太醫說你胎氣不穩,現在哪裏都不能去。你且躺著,有什麽事,我去替你辦。”
待收拾妥當,君玉宸吩咐眾人退出去,一並連玲瓏也留在外頭,眼見子初還是躺在床上怔怔流淚不語,方才歎道:“方才皇兄下朝之後也來看過你,站了會又走了。”
“是麽?”子初淡淡應道。
“初初,你別太難過了。”君玉宸雙眉皺在一起,一臉擔憂之色,“我知道你舅父對你十分的疼愛,他去世我也深感難過。可是如今,你懷著身孕,這孩子能保到現在不容易,咱們----”
子初明白丈夫的意思,雙手緩緩移向腹部,在這柔軟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生命正在長大。可是,就在先前,自己也親眼看著自己的舅父死在了自己麵前。
原來生老病死,也真正隻是人生常事了。
----幸與不幸,有時隻是一線之隔。
舅父他原本該驕婢奢童、養尊處優的金旭國第一首富,人前人後,亦有數不清的擁護者,何等錦繡人生?但卻盛年早亡,就這麽留下身後一大撇的事情,將那些數不清的財富和兒女妻妾等,統統都割舍下了。去的如此匆匆,這樣的際遇,與宋子初的生母又是何其的相似?
或者,這兩兄妹,都是受了慧極必傷這般詛咒的人吧?否則,怎會連死亡的方式都如此的相似?
子初闔上眼,兩行眼淚再度盈眶而出。她此時滿心裏隻有為赫連舅父感到傷心的難過,卻不想,就在此時,一張巨大的天羅地網,已經朝她和君玉宸罩了下來。
相對比赫連舅父的忽然去世,懿和宮中,有關於納蘭太後的病情,顯然更引人關注許多。
而說來奇怪,納蘭太後已經在床榻上病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原本所有的太醫都每日問診,但沒想到,她的病卻越來越沉重。以至於到了如今,已經是一日昏厥過去兩三回了。
聞聽此訊,之前一直想著要晾著納蘭太後的太上皇到底也忍不住了。畢竟是多年夫妻,而且納蘭太後深得他寵愛多年,雖然後來因為上官婉愔的事情,他對納蘭太後的小心眼和惡毒感到十分不滿,但此時見她性命垂危,他依然還是立即搬回了懿和宮,並下令,讓太醫院盡快診斷出一個結果來,務必要將納蘭太後治好。
消息傳到皇帝君玉碸的耳中,對此,君玉碸隻是冷冷一哼。
固然,作為繼子帝王,他對納蘭太後這個繼母憎惡之情早已隻能用生死來論斷。但君玉碸還念著太上皇對自己的父子之情,所以,對於這件事,他並沒有生出什麽惡念,總之是隨那些太醫去折騰。大不了,也就是多耗費一些珍貴藥材罷了。或者,吊著納蘭連城一條命,來日,總有機會跟她慢慢算賬的。
倒是對於子初的身體,君玉碸更加擔心一些。雖然兩人礙著名分上的拘禮,但自從跟君玉宸說清楚自己對子初的感情之後,如今再去玉蘭宮探病,倒不會像從前那般的尷尬了。
得知子初是為了赫連舅父的忽然去世而悲痛過度昏厥,君玉碸當下就招來了赫連浩然,讓他務必好好處理好後事,不要再來令子初受擾了。
赫連浩然自然懂得揣摩皇帝的心思,不過,就算是他再機敏,也不會預料到,原本一件悲痛的事情,到了後來,竟然會變成天大的一個災難。
再說回來,這次時疫範圍廣大,有數萬人被感染,子初之前還難免擔心自己的親人,但幸虧赫連府並沒有人染病。而她病愈之後,得知原來時疫的救治方法也很簡單,隻要是患過此症的人,將自己的血獻出來,就能救治其他的人。所以,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宋府的人不多,但經過太醫們的集體努力,便先行將一些患病的達官貴人們給救好了。這些人心裏感念上天對自己的好生之德,在君玉宸等人的說服之下,也為了積德行善,便將自己的血也獻出來。如此一傳二,二傳四下去,倒將疫情給控製住了。
在一眾人的齊心合力下,終於等到了靖州刺史葛誌達來到京城。
隨他一起前來的,還有數千名瘴氣中毒後又痊愈的靖州人,有了這批人提供藥引,疫病的情況終於徹底被控製住。在初冬降臨之前,京城的疫病終於被徹底消除。在這次疫病中,仍然有近千人喪命,但比起以往疫病動輒成千上萬的死傷,這次的疫病已經算是萬幸了。
這時候疫病的原因已經傳揚開來,人人大罵馬香蘭心思惡毒,明知道自己瘴氣中毒,居然投井自盡,汙染水源,而且弄到最後還是報複錯了人,反而引發了這場令人恐慌的時疫。
時疫落下帷幕後,朝廷自然要論功行賞,找出疫病原因並提供救治辦法的宋石安和宋思文父子,以及帶人入京的葛誌達自然是首功。而之前宋石安因為在家守孝的緣故,他的右相之位早已隻是虛職,並沒有任何實權。如今因為吏部左侍郎在這次時疫中不幸喪生,宋石安便兼任了這個位置,而葛誌達也留京任職,同樣進了吏部,成為吏部右侍郎,宋思文則從禮部左書監,升任為左幅使,同時賞賜的還有許多的金銀財寶,以及朝廷和百姓們對這三人的交口稱讚。
對於這個結果,葛誌達自然欣喜異常。
俗話說得好,地方官有錢,京官有權,他在靖州任刺史已經有十年,搜刮倒是搜刮了不少,也沒少打點,但仍然窩在靖州,連更好的州府都調不過去,更不要說入京為官了。這次不但成為了京官,而且還是進入了最炙手可熱的吏部,成為右侍郎,權柄在握,自然格外躊躇滿誌。
“說起來,這次還多虧了大哥弟你運籌帷幄,否則小弟我哪裏能夠有這樣好的機會?”
深夜,宋府戒備森嚴的書房內,隻有葛誌達和宋石安二人,褪去了麵對別人時的偽裝,葛誌達笑逐顏開地道。
宋石安搖搖頭:“葛兄你太謙虛了,這個主意可是你幫我出的。”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不過,”葛誌達有些擔憂地道,“這次的事情不會被人看出破綻吧?要知道,畢竟死了近千人,如果讓人知道,這些是我們故意設計的話,隻怕你我都不會有好結果。”
宋石安卻肯定地道:“放心吧!這整個案子都跟我們沒有牽扯,唯一的破綻,就是那個凶犯,因為是我們的人他將嫌疑轉到春上居的。不過他隻以為那人是為了幫他,而且當時他也喝得醉醺醺的,最重要的是,因為他這次的案子牽扯到了時疫,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所以在群臣聲討下,被判斬立決,午時剛剛行刑。他這一死,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牽扯到我們身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