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誌達說的聲淚俱下,宋石安神情一震,似是震驚,又似是釋然,啞聲道:“原來……真的是你!”
話語之中,似乎早有所猜測。
“這一切都是我一時糊塗,我對不起老哥你,連累了你的聲譽,我萬死莫辭。”
葛誌達聲音嘶啞,懊悔無地地道,“罪臣之前想著,隻要京城發生時疫,我和宋大人又能夠提供藥引,皇上必然會解除宋大人的禁足。而以宋大人的寬和仁愛,自然會竭盡所能地救治他人,這樣一來,朝臣必定感念宋大人的恩德,到時候,我自然也就能順帶著……”
說到這裏,葛誌達聲音哽咽,連連磕頭道:“是罪臣糊塗,連累了宋大人!皇上,此事跟宋大人無關啊,都是罪臣的錯!”
他是個務實的人,早在教唆之人被帶上來時,就知道這一劫他是躲不過去了,但宋石安是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希望,這件事絕對不能牽連到宋石安。因此,葛誌達便打定主意,要將所有的罪責兜攬下來,最大限度地保全宋石安。因為隻有保全了他,自己也還有一線機會,可以活下去。
而就在眾人被教唆之人的證詞吸引了心神時,宋石安便隱秘地朝著宋思文使眼色。
兩人父子了十幾年,對彼此都很熟悉,光憑眼神的交流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這才有了這番交流對答。
宋思文深知,宋石安如今最為人詬病的,就是之前後院的諸多醜聞,和這次的時疫事件,隻要他將這兩件事兜圓起來,洗脫宋石安的嫌疑,那麽,父子兩東山再起的機會,總還是有的。
但是,宋石安並不知道,如今的宋思文,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聽憑他擺布的宋思文了。因為,就在之前,已經有人給他指出了明路,隻要揭穿這個假的宋石安,那麽,他的將來,就算不能一路高升,最起碼,平安富貴是不會走掉的。
但宋思文知道,自己不能做的太明顯了,因為在世人眼底看來,那可生是養了他二十餘年的父親,如今已經背負著被人懷疑的目光,而他卻還要指責他,這和其殘忍?
但是,看著宋石安那哀求的眼神,想著如果自己也搭了進去,那就真的全軍覆滅了!
宋思文狠狠心,暗地咬碎了滿口的牙齒,對著葛誌達怒道:“七萬多人染病,千餘人喪命,你怎會……如此喪心病狂?”
說著,宋思文轉身,朝著皇帝跪下,哀泣道:“皇上,臣實在惶愧無地。何況,宋大人與臣有十數年的父子之情,如今父親的至交好友做出這樣的事情,臣也難逃罪責。無論皇上您如何懲處臣,臣都甘心接受。”
這樣一來,卻是巧妙地將自己摘了出來。
宋思文雖然之前在朝中職位不高,但自從出人吏部侍郎之後,的確也表現得無可指摘,而這番說辭更沒有絲毫推諉,坦然大方地承認了他和葛誌達的關係,非但沒有為葛誌達求情,反而自請處罰,顯得格外坦蕩磊落,大方得體,頓時引起了不少同情。
何況按照宋石安所說,葛誌達的計謀,他毫不知情,那麽推測之下,宋思文自然也是好不知情的被連累者。
而之前宋思文在時疫中為了救人,幾度昏厥,以至於身體反複更是眾所周知,不是作偽。
因此便有許多人跳出來為他求情。
皇帝冷冷地看著宋石安,嘴角彎起了一抹凜冽的弧度:“這麽說,這件事你是毫不知情了?”
“皇上明鑒!如果微臣知道,又怎麽可能不攔阻葛大人這樣做?微臣在朝為官二十幾年,縱然再不才,也不會喪心病狂到犧牲那麽多無辜性命,借此來為自己官複原職啊,皇上!”宋石安大放悲聲,聲音淒切哀憫,令人不忍猝聞。
皇帝正要說話,旁邊卻又傳來一道聲音。
“皇上,臣弟認為,這件事應該與宋大人無關。”一直作壁上觀的君玉辰終於開口道,“大家都知道,當日宋老太太去世,宋大人十分難過,因而自請守孝三年,三年之內,宋大人不但不再出入朝廷,甚至連從前的朝中官員都不再來往。而此後,宋府後院更是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因而宋大人一直都忙著處理後院之事,要說此事,想來宋大人應該是全不知情,該是葛大人一人所為。”
誰也沒有想到,身為女婿的定王君玉辰,竟然會在這時候為宋石安求情。
之前定王妃跟宋石安這父女之間,因為宋府大夫人的死因而彼此都有心結,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一直以來,在朝堂上,宋石安與定王之間十分疏遠,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而這次時疫的真相,又是定王的親信好友江堅濤揭發的,按道理說,定王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將宋石安拉下水,好不能夠再與他相抗衡才對,而他居然會為其求情,當真令人覺得驚訝。
由此可見,定王是個一心為公,堅守原則,不存私怨的人。
這樣一來,君玉辰在朝臣心中的形象便又高大了幾分。
君玉碸看著底下眾人的反應,隻是微微淺笑,時疫的事情,宋石安最後反正都是要定罪的。既然如此,索性讓他來開這個口,在群臣心中留下公正無私的印象,反而更劃算。
何況……。隻有現在讓群臣相信,他對宋石安並無私怨,那往後他將那件事揭發出來,才更能夠取信於人。
“連續兩起案件,雖則與你無關,但終究因你而起,都說是治國齊家平天下。宋石安你後院不寧,身邊的朋友更是心思險惡,偏偏你竟然還一錯再錯,毫無察覺!宋石安你暫時將差事交卸,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皇帝思索著,口中卻已經說出了對宋石安的處置,奪了職位,責令反省,卻並沒有下旨問罪。
畢竟,如今葛誌達沒有將宋石安供出來,而事情又與他相關,這樣處置不算過分,也不算不聞不問。
宋石安忍住心頭的憤鬱,伏地道:“是,臣遵命。”
“至於葛誌達,泄露屍體——”皇帝正要宣布對葛誌達的處置,卻又被人打斷。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
江堅濤再次站出來,神色誠懇,“雖然說有錢大華等人為證,葛誌達本人也承認了罪責,但俗話說得好,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凡事都必須依照規矩行事。此案事關重大,卻並沒有經過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審查,而微臣本是掌管京畿宿衛一物,插手案件本就是越界,有所不妥。因此,微臣認為,應該先將葛誌達交由大理寺審理此案,走正式的司法程序,依法而行,才不會授人以柄。”
此言一出,眾人更覺得江堅濤凡事堅守原則,遵守規矩,而且不搶功勞,著實難得。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著江堅濤,片刻後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謝皇上!不過,微臣有一事要向皇上請罪,”江堅濤又道,“先前大理寺審錢大華的案子時,微臣曾作為旁聽,一通列席。當時微臣察覺到異樣,但微臣認為,設計時疫之人狡猾多端,如果大張旗鼓地搜查,說不定會打草驚蛇,因此與大理寺卿議定,假裝將錢大華斬首,讓凶險認為此案已經了解,放鬆警惕,這才能夠一舉擒獲,其中欺瞞之處,還請皇上恕罪。”
大理寺卿聞言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心中暗暗感激。
錢大華的案子,是交由大理寺審理的,他沒能夠察覺到其中的蹊蹺,認定錢大華是凶手,差點縱放了真正的黑手,說起來,這是他大大的失職。
但現在江大人卻為他遮掩,反而變成了是為了引誘凶嫌而設下的圈套,非但將他的過失抹平,還白白將原本獨屬江大人的功勞分了給他一半。
滿朝當中,似江大人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宅心仁厚,以後若有機會,需得報答他這份恩德。
而這種手買人心的效果,正是君玉辰想要江堅濤能做到的。他因為出身較低,所以一直以來在朝中聲勢弱,想要崛起,就需要更廣闊的人脈,能夠有機會示好他們,他自然不會放過。
皇帝靜靜地看著江堅濤,神情若有所思。
這個江堅濤的行事和君玉辰以及宋石安都完全不同,無論做什麽事,他都占足了道理,凡事都站在公正公平的立場上,凡事不輕易開口,但一開口卻都能夠落定塵埃。
而相對於君玉辰的恣意,宋石安的居心深沉,他這樣的做派倒是更容易贏得朝臣的擁戴和附和……看來,這也不是等閑之輩!
“無礙,事急從權,你能揭發此事,有功無過!”皇帝淡淡地道。
這日早朝之後,京城百姓們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因為上次的時疫,京城附近一共有七萬餘人感染,上千人死亡,可謂是本朝自開國以來,最大的慘案了。
京城很多人都飽受驚嚇和悲痛,因此,當時疫的真相傳出來後,葛誌達頓時成為了萬夫所指的對象,就連看似受牽連的宋石安也沒有逃脫悠悠之口,被罵得狗血淋頭。
而宋府這邊,宋石安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好容易,自己的處境上了軌道,又突然來了這麽一出,宋石安惱怒之極,更是差點吐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