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安食不知味的咽了幾口茶水,臉色十分難看的說道:“讓他們進來,不過你去應酬他們,就說我身體不適,因為傷心過度所以無法見人。招待他們坐一會,也就打發他們回去吧!“
“是,老爺。”
朱曉顏依言應下,轉身走了。宋石安有些迷茫的看了看靈堂裏四處懸掛的白色的幔帳,心裏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悲戚感和無助。後來視線漸漸回轉到自己跟前擺著的那架金漆的棺槨上麵。
想到自己的母親就躺在裏麵,自己從此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他便再度鼻子一酸,撲倒在地上,放聲大哭道:“娘!您怎麽能這麽快就走了,您不要離開兒子啊!娘!”
宋子嵐從遠處緩緩走來,看見這麽一幕,心下不由的冷笑一聲。她裝模作樣的擠出幾滴眼淚,然後也跟著宋石安一起,跪在靈堂中,哭的嗚嗚咽咽上氣不接下氣的。
宋石安原本身體底子還不錯,隻是這兩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傷心過度還是什麽旁的原因,總之,他在靈堂裏哭喪了半天之後,便開始覺得眼前一陣陣的昏花起來,胸口也總覺得腫脹想吐,但又吐不出來。
那頭朱曉顏還忙著應酬他那些名為吊唁,實為看笑話的同僚們。要說這宋石安在朝中官做的大,可他的得罪的人也的確不少。所以,今日前來吊唁的同僚們,幾乎都是平時與他政見不合的人。
這裏頭有個規矩,那就是,原本按著本朝的規矩,這年過五旬的人去世的話,都算是天命所歸。所以,真正尊重死者的人,是會在死者出殯的這一天前來拜祭的。
但也有些人,借著自己在出殯那日有些事情,所以便提前過來。這一舉動看似恭敬,其實卻是暗含著對死者的藐視和鄙夷。
而這前來吊唁的人,按著規矩,總是要向死者行禮的。所以這些人也堅持要來靈堂那邊吊唁一番,上柱香,然後向死者的棺槨行過禮之後,這才算禮數周全。
朱曉顏本想攔著這些人過來靈堂這裏,因為她知道,宋石安此時肯定不想見任何外人。況且他堂堂一個男子漢,在眾同僚麵前哭成那樣,叫人見了肯定要鬧笑話的。
隻是她攔了幾次,這些人卻紛紛反過來指責起了她,話語中來來去去的,都是說她出身不好,不懂上層世家的禮數。朱曉顏這才沒了半分,便隻能讓他們進去。誰知道,剛走到這靠著靈堂的月亮門門口,就聽得裏頭傳來一陣毛骨悚然的尖叫聲。
“哎呀!不好了,大夫人還魂了!你們看,那不是大夫人是什麽?”
“就是啊!有鬼!有鬼啊!”
說話間,這些原本跪在靈堂裏守靈哭喪的下人們都一窩蜂的湧了出來,旋即做鳥獸狀散去。有幾個人匆忙間還撞到了前來吊唁的官員身上,被朱曉顏眼明手快的拉住了一個,盤問道:“你給我說清楚,裏頭到底怎麽了?”
那下人牙關咬得哢哢響,顫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夫人......大夫人回來了!有鬼呀!”
說完,便不顧朱曉顏素日的淫威,一把甩掉了她的手,徑直揚長而去。
“你——這些下人,簡直是沒了王法了。嗬嗬......幾位大人,你們不要見笑,這肯定是有人看花眼了。那個,你們也知道的,這如今去世的是咱們家的老夫人,這大夫人去世都十幾年了,便是投胎也早就已經轉世為人了。嗬嗬......來來來,咱們這邊請。”
幾位朝中官員們聞言,皆是意味深長的互相對視了一眼。這些人說起來都是人精裏的人精,見狀,心下哪會不明白?隻怕是這大夫人死因有些蹊蹺,如今在自己婆母的靈堂裏鬧起來,那就肯定是要尋整個宋府的晦氣了。
見狀,其中一個為首的,便有些陰陽怪氣的說道:“哦?朱夫人你這麽一說,倒有幾分意思了。咱們可都記得,這大夫人去世的時候尚且十分年輕呢,論起年紀來,她隻怕也就剛好比你大了一歲吧!如今瞧著朱夫人你這般風光體麵的替左相大人操持中饋,隻可惜,作為原配的大夫人,卻沒有這個福分了.......”。
朱曉顏聽了這話恨得心裏直癢癢,她強忍著心裏的怒氣,將這些人狠狠的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還要浮起一臉虛假的笑意,道:“哪裏的話,幾位大人真是會說笑了。都說這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幾位大人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自然知道,這大家子裏的當家人,那也不是這麽好當的......”。
她這邊還在喋喋不休的賣弄著風騷,那頭,宋子嵐又適時高聲大叫了一句:“哎呀,爹爹,您這是怎麽了?您怎麽口吐白沫呀?來人啊,快來人,老爺他忽然昏倒了!”
一聽宋石安居然昏倒了過去,這些人就顧不上鬥嘴皮子了。朱曉顏連忙提起裙擺快步走過去,湊近前去一看,隻見宋石安真是一臉鐵青的倒在那裏。整個人四肢僵直,雙眼閉的緊緊的,雙手還在緊緊的握著拳頭,隻有嘴邊那一大團的白色吐沫,看起來特別的駭人。
“哎呀不好!宋大人這隻怕是被鬼混纏上了身!快!你們快去給他請大夫來!要快!”
說著,這些人自然連忙叫人過來,要將宋石安抬出靈堂去另外安置。
隻是,宋子嵐見狀,便裝作有些無意的說了一句:“這位大人說我爹爹是被鬼混纏上了身?若是如此的話,那豈不是應該尋幾個道士前來驅鬼更加妥帖?”
朱曉顏便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就道:“對啊!前些日子,沐恩堂那邊還請人做了法事,如今人還沒有走呢,快,你們趕緊去叫人過來這邊。”
宋子嵐心裏憋著笑,便朝自己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不多時,就在大夫尚且還沒有進門的時候,那兩個道士已經被連拖帶拽的帶了過來。
其中一個伸過頭來查看了一番之後,就果斷道:“不好!宋大人這的確是被鬼混迷住了心竅,看來這鬼混的怨氣還頗大,若不當機立斷的話,隻怕大人的性命難保。”
“這......這可怎麽辦呀?這位大師,求你趕緊想想辦法,不論如何,都要先救醒我夫君啊!”
朱曉顏說著,還聲情並茂的在兩個道士麵前跪了下去。此時的她也沒有留意到,這兩個道士,跟自己之前請去沐恩堂做法的那幾個道士,似乎顯得有點麵生了。
“夫人不要著急,來,這樣,這靈堂裏陰氣重,最不適合躺在這裏施救了。你們幾個,先把大人抬到外麵去,對,就是那太陽最大的地方,一定要選被曬的發燙的那一塊。夫人,你且立即叫人取尋了這幾樣東西過來,若能按著貧道這法子來的話,包保大人能夠有驚無險的逃過這一劫。”
朱曉顏此時已經被嚇得有些發蒙了,她來不及細思,隻覺得若宋石安此時蹬腿的話,那自己將來的日子如何,可就還很難說了。遂胡亂點點頭,對身側的人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麽?快照大師吩咐的去呀!”
丫鬟們不敢做聲,隻得應下去了。眾人之中,隻有那些原本就對宋石安感到十分憎恨的人,嘴角向上吊了吊。嘿嘿嘿......要說這一趟還真是沒白來,免費看了這麽一個天大的熱鬧。
想他宋石安從前多麽的風光,而今居然被自己親眼看見他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一會兒,還要被灌下那等難以啟齒的東西......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
要說這些丫鬟婆子們手腳倒也麻利,不多時,便將三樣東西都準備齊了。氣喘籲籲的端到了道士和朱曉顏麵前的時候,朱曉顏遠遠聞著似乎有股怪味,剛要發問,就見先頭那個出主意的道士拿起三個小碗,不由分說的往宋石安的臉上倒了下去。
“哎呀!這到底是些什麽東西啊?怎麽這麽難聞?好臭,好騷.......”。
時是盛夏,這些東西一被倒下去之後,便散發出了一股濃烈的惡臭味。熏的靠的最近的朱曉顏當場就覺得有點受不了了,她用絲巾迅速捂住鼻子之後,連連扭過頭,這才勉力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哎呀夫人,這不就是您剛才吩咐奴婢們找來的東西麽?這三個碗裏,分別裝著豬尿狗尿和貓尿。說起來,這三樣東西還真是不好弄呢!咱們府裏後院當中雖然養的都有,隻是這光為了弄這麽半碗貓尿,奴婢這手上都被那畜生連著抓了幾道血印子。您瞧,這畜生是有多凶呀!”
“什麽?我什麽時候叫你們去弄什麽貓尿狗尿還有豬尿了?大師剛才不是說了麽,要天子妃下水,天蓬元帥恭汁,還有,還有那個什麽地羊湯.......這,這好端端的,怎麽就成了三碗尿了?“
可憐朱曉顏被嚇得發蒙,她甚至有點轉不過彎來了。天啊,要是叫宋石安醒來,得知自己被兜頭澆了幾碗畜生尿,還是當著這麽些人的麵前的話,那麽,他會殺了自己的......
聽朱曉顏這麽說,便有人似笑非笑的點頭道:”哦?原來夫人不知道這幾樣東西到底是指什麽呀?咳咳,是這樣的,這天子妃呢,說是就是貓的別稱雅稱。這下水麽,自然是指貓尿了。還有這地羊,那是咱們古時候對狗的叫法,至於這天蓬元帥嘛,就連街邊的三歲小兒都知道,那是指豬了.......”。
“對!豬,這都不知道,那簡直就是豬頭了。夫人,您說奴婢說的對吧?”
朱曉顏聞言簡直是欲哭無淚,她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這些人,頓時覺得他們都是用一種譏諷的眼神在鄙夷著自己。
那眼神,似乎都在無聲的訴說著一個事實,那就是,沒文化真可怕.......
而最令她無計可施膽戰心驚的還是,似乎在三碗尿澆下去之後,那原本躺在地上紋絲不動的宋石安,也無力的睜開了眼睛。
他有些驚疑吃力的看了看四周,似乎感覺到臉上有些濕濕的感覺,然後,然後,就在朱曉顏張了張嘴,還來不及出言提醒的時候,宋石安果斷用舌尖舔了舔流到嘴邊的幾滴......混合尿液.......
“呸!這什麽鬼東西?怎麽流的我一臉都是?味道還這麽奇怪?”
圍觀者當中,旋即就有人很不厚道的出言提醒道:“嗬嗬,宋大人您總算是醒了。您不知道呀,您這時候能醒來,還多虧了這些難吃的東西呢!嗬嗬......嗬嗬嗬.......”。
見狀,朱曉顏連忙出言打斷那人的提示,殷勤的伸手過來,扶起宋石安,並關切的問道:“老爺,您覺得怎麽樣?可有舒服一些了?
宋石安有些不耐煩的掙開了她的攙扶,一臉怒容的說道:“怎麽樣?還能怎麽樣?這地方燙的連雞蛋都能烤熟了,你躺下試試看?”
朱曉顏有些訕訕的閉上嘴,旋即,在宋石安還沒有注意到那兩個給她出歪主意的道士之前,她已經搶先道:“好了,老爺身體有些不適,你們就先下去吧!記住了,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能亂說。否則......”.
“今天的事情?今天發生什麽事了?對了,我好端端的在靈堂裏給娘哭靈,怎麽就忽然間昏過去了?”
麵對宋石一臉茫然的發問,眾人自是笑而不語。唯有朱曉顏有些大氣也不敢出的說道:“沒什麽,就是老爺您太累了,再加上傷心,一時間血不歸心,這才昏過去的。對了,老爺您還是讓妾身扶您回去休息一下吧!畢竟,若讓母親看見您這般傷心,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
就這樣,宋石安被朱曉顏忽悠著回到了春華院。圍觀者心裏憋著笑,也不再說,隻是走出宋府之後,這消息就自然而然的不脛而走了。
不到半天的功夫,整個京城的街頭巷尾便知道了宋府給老夫人治喪,早死的大夫人的亡魂卻忽然現身纏住了宋石安的離奇事件。至於那三碗混合畜生尿麽,則是給這麽一則本來就充滿了驚悚意味的故事增加了幾分笑料,令人先是吃驚之餘,最後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一場。
綜合以上因素,這個事件很快就在各大茶樓酒館當中成了熱門話題,就連說書的先生們,也苦心積慮的編造出了十幾個版本,以供人們茶餘飯後消遣娛樂之用。
見母親戰戰兢兢的扶著父親回到春華院,宋子嵐便順理成章的接管了靈堂的治喪大任。要說如今朱曉顏對她的倚重那還真是沒的說的,除了閉口不提與盛府的婚事之外,對於宋子嵐,她處處都是熱情捧著讚著,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動輒打罵羞辱了。
借著更衣休息的借口,宋子嵐回到自己院子裏,換了一件衣衫之後,趁著夜色,她便悄悄的帶著兩個丫鬟,從宋府的側門溜了出來。
子初聽完了她所說的靈堂裏的那一幕之後,便冷笑道:“如今你可相信了,宋石安這個人,心裏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值得他用心的了?”
宋子嵐毅然點點頭,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們這些人,每個人都是替自己著想的。既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那麽我的將來,便隻有靠我自己了。”
“好,你既然能想明白,那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順理多了......”。
與宋子嵐商議定下來之後,子初也不耽誤,馬上就依然身穿男裝告辭。臨走的時候,宋子嵐叫住了她,一臉驚疑的問道:“你......你真的不回宋府去了?”
“不回,那樣的地方,你說句實話,你想回去嗎?”
宋子嵐想了想,旋即默然的低下頭。夜色中,她將手中握著的一樣東西小心的放入了袖袋裏。咬咬牙,這才坐著馬車回去了。
一轉眼的功夫,就到了三天之後。這日,本是宋府老太太出殯的日子。一大早的,宋石安就整理裝束起了身,隻見他一身孝白,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憔悴消瘦,就連絡腮胡子都留了出來,看起來就是一副傷心過度的模樣。
見狀,給他整理著衣著的朱曉顏也暗暗感到心冷齒寒。。要知道,這幾天裏,雖然宋石安每日都守在靈堂當中,但是因著經了那日的鬼混纏身事件之後,他已經刻意的離著自己母親的棺槨保持著好幾丈的距離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經過先前兩天的悲痛之後,他忽然間意識到,母親的死給自己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因為,按著本朝的風俗,但凡是父母親去世,官員依例都要守孝三年的!三年裏,他既不能吃葷,還要遠離女色,不得享樂,更不得插手過問朝中大事!
這樣的日子,可叫他怎麽辦?難道,真要自己守著這麽一個地方,默默無聞的呆上三年?三年後,指不定太子都登基,天下都易主了,他還怎麽繼續做他的左相大人?
想到這一層利害關係之後,宋石安便開始思索著,對,自己不能守孝三年。但是,要找個什麽樣的理由,才能不用守孝三年呢?
他開始冥思苦想,並且時常在夢裏說這樣的胡話。
但是日間在人前時,他還是繼續保持著哭喪的姿態,隻是日常吃的少些,再加上刻意做出這麽一副頹喪傷心的模樣,也不過是借著外表前來欺騙世人得個孝子的名聲罷了。
見丈夫對親生母親的感情也不過如此,朱曉顏就更加難以想象,若叫他知道那日的事情真相之後,會不會把自己吊起來一頓毒打?
再加上那日匆忙慌亂之中,給朱曉顏出餿主意的兩個道士事後也莫名其妙的就失蹤了,這些事情疊加到一起,就如同一座大山般的,壓在朱曉顏的心頭,令她是著實的清瘦了不少。
這日因是出殯的大日子,所以夫妻二人的裝束也就格外的清減。不但周身上下一塊金玉都不見,就連朱曉顏頭上的珠花,都換成了白色的絹花,以示哀悼之意。
“老爺,靈堂那邊都安排好了,就等著您一聲令下,就能出殯了。”
宋石安聞言,有些凝重的擺擺手。他扶著朱曉顏一臉哀戚的走到門口,隻見老太太的棺槨已經被抬出來了。送葬的下人們密密麻麻的擠滿了整個出府的甬道,就連他們走過來,也是有人讓出了一條道,這才勉強通行的。
宋石安站在眾人麵前,十分威嚴哀傷的掃視了一眼,正要開口下令將棺槨抬出去的時候,忽然,有人匆忙從門口奔進來。
“老爺,門口來了赫連府的人,他們氣勢洶洶,堵住了門口,不讓咱們出去,說是除非老爺給他一個交代,否則這事便沒完了。您看......”。
宋石安一聽這話登時火冒三丈,他赫連府居然還有臉來在這個時候找自己的茬?這莫非是瘋了麽?自己不去找他算賬也就罷了,他還真敢帶人過來挑事?
一想起都是宋子初這個敗家女將母親氣死,然後害得自己如今落到了這步田地時,宋石安就止不住的火氣蹭蹭蹭的往上冒。
他想咬牙切齒的想了想,便吩咐道:“好!他既然敢來,咱們難道還怕他不成?你們去後麵叫人,將咱們府裏的家丁都叫出來,無論如何,我今天非要打的這赫連浩然滿地找牙不可!”
宋石安這邊的話語說是豪邁,可是,等到他出門之後,聽到坐在馬車上的赫連浩然不緊不慢的丟出來的一番話之後,整個人就如同被施法一般,隻愣在那裏,有些不知該如何分辨了。
原來,赫連浩然將一封子初寫給他的信當眾念了出來,信中,子初控訴了宋老太太和宋石安母子兩對自己多年的苛待,並且還提及了自己母親的死因,揚言說一定與宋家母子和朱曉顏有關。
至於宋老太太的死因,子初也十分坦白的承認了,是自己送了一顆雪參過去之後,老太太睹物思人,想起了早死的兒媳婦,心裏有愧又怕,這才撒手西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