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修竹絕不止因怒火才如此說,他眼見蘇伏勸慰都無用,還將其打傷,便覺紀隨風已然無可救藥,未免他真就如此兵解而死,不若將其修為打散,轉作凡人,亦還有百載可掙紮,可見其對紀隨風的用心良苦了。
語罷他便要動手,清梧連忙過來拉著他,哽咽著求道:“修竹師兄,求您饒過隨風師兄罷,求您饒過隨風師兄罷……”
紀修竹用力一揮手,便將他甩開,其手有莫名道意生成,一股莫可名狀的氣息便纏繞著卷向紀隨風。
蘇伏連忙喝道:“仙長且慢!”
紀修竹冷峻望去,道:“事到如今,已無法可想,此次累你來此還受傷,我宗必有補償,對不住了。”
“慢著!”
蘇伏驚怒:“紀修竹,你對隨風師兄絲毫不解,你根本不知他想要什麽……”
紀修竹著惱道:“他這個樣子,活著與死去有何區別?”
“給我一些時間……”
蘇伏輕輕掙開龍吟瑤攙扶,平靜地說道:“你們先回觀裏去罷,我想同隨風師兄談一談。”
紀修竹與他對視兩息,見他仍然堅持,微微一歎:“罷了!”他擺了擺手,便自顧自下山去了。
蘇伏向龍吟瑤討了一甕酒來,輕輕地說道:“莫要擔心,你同紀仙長下去罷。”
龍吟瑤倒也鎮定,便同紀修竹一道離開,清梧想了想,亦隨同在後。
待他們走後,蘇伏才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亦不顧地上髒汙,便席地而坐,淡淡說著:“人你也打了,可以陪我喝一杯了罷?”
他語罷便拍開甕泥,自顧自咕嚕嚕地飲了一大口。
紀隨風這時也坐下,接過蘇伏遞來的酒甕,同樣咕嚕嚕地飲了一大口,而後長出一口氣,冷冷說道:“我知你方才不是真心話,亦知你為何如此激我,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何會應下二哥請求,他差點殺死你,你大可以不來。”
“都是小事!”蘇伏仰首望天,“我入道以來,見慣了生死,不是我多麽豁達,有一些難以忘懷的傷痛,總也無法抹平的,就如紀仙長當初下令荼毒取我性命,錯非石泰師兄路過,我早已沒有今日風光。”
“嗬嗬……”
紀隨風悶悶一笑:“那你還應下他邀請。”
蘇伏冷冷笑道:“我為何不應,他應我隻需解開你心結,便能取他性命。”
“那我豈能讓你害我二哥性命。”
紀隨風又喝了一大口,這才長長歎了一口氣:“二哥待我好,從小也知道,大姐與我二兄弟幾不來往,可能幾載也見不著她一麵。”
“幾乎是二哥將我帶大,印象中他總是嚴厲苛刻,我卻也知道他是為我好。”
他又咕嚕嚕地飲下一口,氣息略有不勻,眼眶發紅,道:“即便他為我抵命,我又如何能夠釋懷,如同雲溪離去,我的心便空了大片,唯有酒才可填滿。”
蘇伏接來酒甕,悶悶地飲了一口,道:“你該知道酒醒之後,苦痛就會反彈,且愈發猛烈。”
紀隨風如何不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妹臨行前同我說,讓我莫要留她,否則對玉清宗,對雲家都不好,她身為雲家子弟,必須為家族而做出該做的事。”
“所以你沒有留她?”蘇伏淡淡道。
紀隨風氣沮,道:“自小我便不忍令她失望,當日鬼迷心竅,竟真讓她離開……”
蘇伏嘲罵道:“不如說你愚蠢如豬,雲師姐如此說,便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為了與她在一起而付出任何代價的覺悟,既你沒有表示,她如何敢於你共同拚搏那一份幾不可期的將來,那隻會害了你,看起來你似乎成全了她,實則她仍在為你著想,蠢貨。”
紀隨風心底一震:“原來我竟沒有懂她?”
蘇伏心底苦笑:我怎知,不過為了你這廝能精神一些,就算雲溪師姐另有想法,此時亦不能講啊。
“你莫不是誑我?”
紀隨風狐疑地望來:“你該不會真想取我二哥性命罷?”
蘇伏淡淡道:“既能報仇,又能助好友,豈不一舉兩得?”
“既你如此說,那我便放心了!”紀隨風忽然笑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我大概能猜到你的脾性,雖然記仇,卻也有秤量,我在晉城拚死助你,你總覺欠我,才不同二哥計較。”
“莫急著否認。”
紀隨風起身來,法體竟開始接納遊離的靈氣,他道:“我謝謝你覺得欠我,不若再陪我上神州走上一遭?”
蘇伏嘡目結舌:“你……就這樣好了?”
紀隨風淡淡地說:“這不正是你們希望的?”
“話雖如此!”
蘇伏心底暗暗著惱,總覺被他耍了一通,不禁便問道:“你這廝莫不是故意誑我過來,好叫我伴你走上一遭神州罷?”
“哈哈哈!”
紀隨風大笑三聲,驚得飛鳥離林,倉皇而去,他又道:“自然不是,不過你一語驚醒我了,這一段日子我心底總也在想,師妹臨走前為何特意如此囑我,必是留了暗號,隻恨我身處局中,竟不能勘破,倒叫你這個旁觀者一語道破……”
蘇伏亦立起,他淡淡一笑:“你可還記著晉城外我之道所向?”
“一往無前?”
紀隨風奇道:“記著是記著,如今提來又是為何?”
“收拾收拾,我們去神州!”蘇伏語罷便轉身下山。
紀隨風愣怔一瞬,旋即咧嘴一笑:“讓我們去將神州鬧個天翻地覆罷!”
這時遠處密集山林上空的雲霧裏頭忽有優美琴聲傳來,清清幽幽,嫋嫋娜娜,如絲如霧,如夢如幻,如歌如泣,總也道不盡那一份如詩如畫。
紀隨風欲行的身形一頓,震驚地望去,卻有一道清音婉轉唱道:
“白綾紗,青絲發,她眉目仍如畫。”
“千古月,付韶華。”
“莫待空寂喧嘩,紅朱砂,卓風華。”
“傾城顏,吟蒹葭。”
“……”
蘇伏亦是驚訝望去,隻見那雲霧間隱隱有一個曼妙身影以琴奏歌,低吟婉轉,聽著不自禁地心悅神怡。
待歌聲落下,他隱約聞到紀隨風喃喃道:“如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