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意誌的堅韌,蘇伏自信不輸給任何人。可這世上還有著意誌所不能左右的事物,那就是死亡本身。
入道數十年,無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但那僅僅隻是徘徊,而不是真正的死亡。當然,蘇伏真真切切地死過一回,因此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他和杜挽傾不同,已然初步明悟,死是生的開端,加上《太玄經》,對於死亡本身,他並沒有太多的敬畏和恐懼。
然而,不害怕是一回事,存不存在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懼怕死亡,可他懼怕死後,他所牽掛的愛人們和信任他、擁戴他的部屬們該何去何從。他們是否會痛不欲生,是否已經能夠麵對沒有他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烙印下的痕跡愈是深刻,就愈是難以割舍。
這一次,蘇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正站在通往“死亡”的大門前,並且半隻腳已經跨了過去。
在這不可控的過程裏,心內虛空全然混沌一片。蘇伏試圖切斷意識和法身的聯係,以此脫離魔功的鉗製。但試了多次,都沒有成功。方寸靈台開始崩解,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
所擁有的一切,法身、道基、修為、本我、記憶、信念……那麽多那麽多,都在緩緩分解成最原始的精元,被李元佑吞噬。
這個過程也在逐步蠶食著心靈,心底一麵是憂懼,對失去一切的憂懼;一麵是對生的茫然,對死的迷惘,好像這一切都變得無所謂。
生也好,死也罷,都是生靈的歸宿。
蘇瞳的焦急已然無法傳達,她甚至無法脫離心內虛空,因為她的任何行為都要經過宿主的同意。
“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能離了愛,無憂亦無怖。”
……
遠在萬多裏開外,才閉關不到兩個時辰的分身驀地睜開眼睛,驚疑不定地道:“本體快消亡了?這怎麽可能?”
“這感應如此強烈,應該離得不遠……”他思考著站起身來,沉吟自語,“雖如此說,可本體不主動回應的話,找他的難度就成倍增加,肯定趕不及了!”
“問題是,本體怎麽會在左近?莫非也是來找小淵?”
想到這裏,他搖了搖頭:“這時候四海商會應該快要結束或已經結束了,我的動向本體一定從長風師兄那裏獲知。既然我來了,他就沒有必要來……”
他原地踱步,須臾功夫,腦海忽然靈光一閃:“之前九命有個方法,可借靈魄定位,找到本體所在。不知玄靈引是否可行?
——姑且一試!”
那個方法他曾在典籍中看到過,倒也不難,隻是比較血腥。
首先,他將手腕割開了一個口子,任由鮮血流淌,待腦顱稍有暈眩時才止住傷口。鮮血並沒有落地,而是在他身前懸浮。
“血脈歸宗,靈神合一……”他掐了個印訣,
原本的咒語是“靈魄”,是一個修士為他的妖奴想出來的秘術,以便於失散時聯係。
在蘇伏看來,分身和本體一定存在著某種聯係,很可能與靈魂的分裂有關,就好像妖族的靈魄一樣。
不論是人還是修士,都無法將靈魂分成幾份。分身之所以還會這樣想,是因為蘇伏修煉了《煉妖經》,其間定然有莫名的關聯。
咒語和印訣一出,身前懸浮的鮮血開始產生異變,很快氤氳成霧狀。
這異狀讓蘇伏怔了怔,有種瞎貓碰到死耗子的驚喜。
“下一步呢?想不起來了……”驚喜過後,便是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底。
在這關鍵時候,居然忘了後麵的步驟。
若是本體的話,此事絕不會發生。這樣看來,本體的記憶力十分驚人,和孫仲謀不是一個層次的。
他想到了這一點,有些苦惱地皺眉:“原本以為我也是蘇伏,這樣看來,我其實還是孫仲謀啊!”
“此時靈魂出竅,即可完成法術……”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在這個世所罕見的福地,穢淵魔主的老巢還隱藏著一個人,而自己居然沒有半點感應?
蘇伏如墜冰窟,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
蘇伏的耳畔忽然傳來囈語,殘存的最後一分神智令他勉強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個一襲雪白宮裝的女子,傾世絕倫的無暇顏容,是那樣的淡漠;冷豔的雙眸輕輕瞥過來,內中有的隻是生疏。
“可悲的人,才會用報仇作為生存的源動力。”
這刻她的聲音清晰印在了心底,蘇伏的精神不由為之一震,但很快又是一怔。
這裏是?蘇府滅門那一天?
他下意識地環視,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在血泊中以及仍然回蕩耳畔的慘叫聲,明白無誤的告訴他,這裏就是他曾經的家。
諷刺的是,明媚的陽光一如既往地灑落下來,絲毫不顧慮幸存者的感受。
晨光最受人喜愛,是因為初始總是最為美好的。但那光灑在蘇伏身上,令他無來由地感到一陣煩躁。
“本宮憑什麽幫你?”宮裝女子冷然道。
蘇伏這才抬起頭來,仔細端詳她:“為何臨死前想到的,會是真人。”
“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宮裝女子確實是葉璿璣的模樣,隻是和記憶中有所偏差。在記憶中,葉璿璣雖然也是一副冷漠的模樣,但他們在之前就認識,所以那隻是封印了他的記憶之後假裝的冷漠,和此刻的葉璿璣完全不同。
“如果這是回光返照,那未免也太古怪了。”這個時候,因為這份古怪之處,反而幫助蘇伏的思緒從混沌中拔了出來,終於能夠冷靜下來思考。
“不對不對……”他心神忽然巨震,“你,你不是葉璿璣?”
“區區一個凡人,怎麽知道本宮的名字?”葉璿璣淡漠的神情終於瓦解一絲,帶了些許狐疑和審視。
“你是葉璿璣?”蘇伏甩了甩頭,“不,還是不對……”
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到底哪裏不對……哪裏不對……”
忽然,腦袋裏“轟隆”一聲炸了,他抬起手臂一看,不由搖頭一笑:“原來耍的是這種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