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歧的震驚，隻是一種偽裝，或者說是一種必然需要的“表演”。
隻要他還在低維世界，隻要“他”還沒死掉，這就無法免俗。
至於本心，那肯定是不動如山的，尤其在明悟了高等世界之秘後，再想讓他的本體出現真正的情感，那真是難如登天。即使，去到高等世界後，他其實已經有資格，重新獲得感情！
不過他這時候本色出演，相信就算是“他”看了，也完全合情合理。
因為換了任何人來，看到那三顆水晶球、看到水晶球中的畫麵，隻要能明白其中的含義，恐怕都會驚駭的無以複加，或者說理所當然會“表現”出這種驚駭！
那三顆魔晶球中的畫麵，和之前又有不同。
淩歧左手邊第一顆魔晶球中，是一個充滿科技文明氣息的、極為發達的世界。
不過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都是一些藍紫皮膚的異人，這在正統人類看來難免怪異！
“埃爾法主星？”
“或者，隻是某個被殖民的星球？”
淩歧心中的疑慮，很快得到了解答！
水晶球中的畫麵，似乎正隨著他、或者某人的期望，逐漸發生變化！
立體結構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飛車，全都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龐大的宮殿，是一個智慧文明的結晶！埃爾法至高王庭！
“埃爾法主星！！！”
“竟然真的是埃爾法主星，連它都被發現了？！”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見識過高維世界的一切後，更不會再認為低維世界出現任何特殊情況，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
然而，基於低維世界生物的視角，這種入侵者直接連老家都被正入侵的世界中、某個老不死怪物用水晶球照出來，還是未免讓人歎為觀止！
雖然是基於真實幻想的低維世界，理論上一切都可能發生，然而這些世界，本身畢竟也有秩序和規則。除了某種意義上的層次較低，無時無刻不受到高維世界生物的影響，低維世界的一切，和高維世界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甚至在力量層麵上，低維世界完全能碾壓淩歧所見的那方高維世界！
幻想的力量，無窮無盡，或許這就是原因！
淩歧沒有去看富蘭克林忽然變化的表情，顯然這位沉著的皇者，也被那座龐大恢弘的宮殿、以及宮殿中隱隱透露出來的某種氣息所驚動！
很明顯，方才水晶球中畫麵的變化，並非是富蘭克林所主導，不是他能預料到！
這一幕，讓淩歧那本就深邃的眸子，頓時變得更為幽深！
淩歧很快將目光轉向第二顆魔球，若他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麽他甚至可以借此證明一些事情！
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
在第二顆魔球中，他看到了一條混沌的虛幻長河，倘若是旁人見到這一幕，多半還覺得莫名其妙，根本不明所以。然而淩歧，卻瞬間就明白，這絕對是整個低維世界最大的隱秘之一！
因為那是命運之河！
此刻在命運之河中，正有一個眼眸如星辰，狀態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特殊生命，在冷冷注視著...注視著水晶球外！
幾乎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富蘭克林已是麵色大變，瞬間出手，讓第二顆魔晶球中的畫麵變成了一片黑暗！
這還不止，他立刻施法，對這間大殿進行了隔離！
三顆魔晶球所在的木桌，更是被他用咒術挪移到了異度空間，層層封印，僅僅在視覺上，還和他們位於同一個物理平麵！
隨著他的一番施為，那長河中的生命，星辰般的眸子詫異的眨動了一下。
比起富蘭克林的大動作，淩歧對此倒是顯得風輕雲淡，仿佛並不覺得這一幕有什麽好驚訝的。
不提來自那個世界的影響力，僅僅基於低維世界本身而言，他也一直是被觀察者所關注的對象。自他來到了這個小世界，觀察者的目光也就同時被吸引到來！
關於這一點，他不認為自己有義務向富蘭克林去說明。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富蘭克林麵色呆木，有種怒意和彷徨在孕育著，他已經把目光移向了“新朋友”淩歧，也不知是意識到了什麽，還是下意識的動作！
淩歧卻根本對這位奧法皇帝視而不見，仿佛麻煩並不是自己帶來的，目光直直的盯向了第三顆水晶球！
他的實驗，要開始了！
第三顆水晶球中，原本交替閃爍著天堂世界和當前小世界中的諸多場景、畫麵，其中有戰爭，也有男耕女織、琴瑟和諧。
可是等到淩歧的目光挪過去的時候，隨著他心中所想，隨著他動用命運之火的力量，對這同屬命運奇物的水晶球進行幹涉，它卻在瞬間變成一片漆黑，和第二顆完全熄滅的魔晶球一樣！
不！不一樣！
順著淩歧的目光， 因為水晶球的詭異變化而眼皮直跳的富蘭克林，瞬間勃然色變！
他看到了什麽？！那是什麽？
他看到
了一隻眼睛！
一隻普通的有著黑色瞳孔的眼睛！
由於背景著黑暗！
由於眼睛的主人原本就位於深邃的黑暗中！
這隻水晶球中黑色的眼睛，根本不能用視線去進行捕捉！
隻有當將靈魂都沉迷進去的時候，你才能發現它、看到它！
它，在注視著你！
它在注視著你！
恐懼！
這瞬間！富蘭克林古井無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種大恐怖！
比被那命運之河中的奇怪生命盯上還要讓他毛骨悚然！他就像是在麵對一個天敵！麵對一個一言就能將他抹殺的天敵！
可怕！太可怕了！
富蘭克林從未想過，這兩萬年來探索命運所得之物，竟然會在某天，向他展露這樣一幅畫麵！
它，究竟是什麽？！！
“命運奇物！”
“命運之力！未來之力！幻想之力！現實之力！”
比起驚恐的富蘭克林，淩歧心中雖然也本能出現了一種大恐怖，但有著頗多底牌的他，卻不至於和富蘭克林一樣，連本心都因為一個“關注”而被動搖！
終究，他已經是初步明悟了真相的人！
淩歧快速思索著、考慮著！
腦海中原本許多條條框框的線索，許多理不清的頭緒，在頃刻之間，就像是被一道靈光、一個線頭所牽引，仿佛正在被編織的絲麻，一絲絲、一縷縷，編成了一張錦繡的綢緞，思緒的靈光播種下去，刹那間開花結果！
富蘭克林的心情，和淩歧心中的狂喜可以說是恰恰相反，那充滿了悲哀和死寂，乃至已經出現了精神崩潰的跡象！
這並非因為富蘭克林心理脆弱，倘若連堂堂奧法之皇都心理脆弱，那這世上也沒幾個心誌堅定的人！
那隻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就好像普通人麵對一些恐怖的靈體，天然要受到靈壓影響，任憑什麽刮骨療傷的勇士，也要被嚇癱。這無關心性，隻是生物麵對無可抵擋的威脅最真實的本能反應！即使是完全沒有感情的淩歧，麵對那隻眼睛也會“感到”驚恐，這無法避免！
比起命運之河中代掌某種權限的“旁觀者”，這隻眼睛的主人，更像是真正高高在上的觀察者！
那位曾經和淩歧有過交集的“觀察者”，一直在為了掙脫命運的束縛而努力。然而他卻根本不知道，他本就有一隻腳已經踏在命運長河之外，這是命運賦予他的權利！
任何一位“觀察者”，都有比淩歧更多掙脫命運束縛的機會，然而那個“觀察者”，卻將自己擺在了一個錯誤的位置，擺在和普通人一樣、甚至還不如普通人的位置，去做一些錯誤的事情，最終自己把踩在命運長河之外的那隻腳收了回來，一頭紮進了命運長河中！
命運永遠都是存在的，所謂逆命者，也不過在逆流而上！
真要有所超脫，也無非是從一條命運之河，跳到了另一條命運之河內！
然而，即使明白真相如此，淩歧依舊樂此不疲！
這總比某些完全不懂欣賞命運之外風景之美，一味走在被安排好的道路上的木偶來得強！
就算做木偶，也要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前途的木偶！再者很多事情，去做了也許還有轉機，不去做，就隻能永遠坐看他人去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
一些星球古代也有像淩歧一樣的探索者，隻是為了證明天圓地方的錯誤，就要去走到世界盡頭！
倘若沒有這樣的心、這樣的行，如何有後來人發現宇宙的浩瀚？
麵對那第三顆水晶球中的畫麵，富蘭克林就像是站在宇宙中親眼鑒證太陽係正常運轉的、前一刻還在叫囂著燒死某某人的狂熱教徒，見到真相的瞬間，連世界觀都崩塌了！
隻是他畢竟沒有真的看到真相，僅僅是在管中窺豹，並且由於所見完全超出理解層次，根本無法從中得到本該有的領悟。
這是一種悲哀，也是一種幸運！
淩歧不同，因為他已經提前得知了真相，並且在進行某種比真相還要可怕的印證！
看著那第三顆水晶球，淩歧仿佛站在井底，看向了井外，他沒有看到一個被框起來的天空，隻看到一個扒著井沿伸長脖子往下窺視的人！
真實的世界裏，井底隻有淤泥，還有一些微生物。
在幻想的世界中，一口井，也可以通往一個世界，通往無窮的世界！
在富蘭克林和周圍一切全都陷入詭異靜止的狀態中時，淩歧朝著那第三顆水晶球走去！
他伸出手，在某種力量的幫助下，輕易破開了層層封禁，無視了空間隔閡，一把將它抓住！
把魔晶球拿到自己眼前，淩歧睜大眼睛貼著魔晶球，貼著裏麵那顆詭異的眼珠！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麽就敞開心扉，讓我們感受彼此的心靈吧。”
淩歧的意念，通過魔晶球，不知傳到了何處！
這是一場豪賭！
魔晶球中，那顆骨碌碌轉的眼珠，瞳孔驟然收縮！
一間破陋的廉租房內，坐在電腦前的楚銘，忽然痛苦的捂住心口！
他所在的出租屋麵積不大，隻有不到三十平，一室一廳，幾乎不比一般拎包入住的酒店式公寓大多少。
因為生活拮據，楚銘的住處不但地方小，地段也糟糕，至於生活環境，那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
在此之前，楚銘好歹還有個女朋友幫著持家，雖然打開門就能聞到一股泔水的味道，但是家裏收拾的總算幹淨！
可是現在，整個家就和豬窩一樣，臭衣服襪子東一堆西一堆，吃剩下的泡麵盒子在老式電腦的主機上堆了一堆，就算流浪漢來了，估計也更樂意回去睡自己的橋洞！
落魄！窘迫！
任憑誰見到這樣的環境，還有那滿臉頹廢、胡子拉碴的楚銘，都隻會聯想到這幾個字！
雖然楚銘頹廢的神色下，天庭飽滿，兩頰微帶紅光，一點也看不出病態的蒼白。雖然楚銘的體型十分標準，簡直就像是經常去健身房一樣，看不出半點因為營養不良而虛弱無力的樣子！
但是，哀莫大於心死。人心若死了，那真的是什麽都挽救不回來！
剛出院時，楚銘原本已經從失戀的痛苦中走了出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這個道理楚銘很清楚！
然而緊接著，一份請柬、一紙遺囑，將這個堅強又脆弱的落魄作家，直接打入深淵！
他的女朋友，要和他的高中好友成婚了！
這也就罷了，這種事情，怪不到任何一方頭上。他有怨恨，但也清楚，這根本怨不了別人。甚至若設身處地去考慮，得到的答案將更讓他絕望、悲涼。
除了讓他失落的喜帖之外，那份遺囑，才真讓他明白什麽叫痛苦和悔恨！
他的發小，那個曾經在他心中占據重要地位，卻因為走上歧途而漸漸不被他認可，少了來往的好兄弟，竟然因為一起車禍身亡！
對方的遺囑上，第一產權繼承人，寫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按照國家法律規定，每個年滿十八歲的公民，都有資格提前定下遺囑。
然而會這麽做的人，鳳毛麟角。除非真的家產太多，而且得了絕症，不然在古稀之年前訂立遺囑的，都屬於奇葩！
相對健全的法律，維護著每個公民的權益，至少表麵上和大部分時候是這樣。
因此即使沒有遺囑，隻要有親朋好友，就算哪天遇到突發情況，撒手人寰，遺產也不愁沒人分配、繼承。
他的發小，年紀輕輕就給自己立下了遺囑，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
身為作家，楚銘很快就聯想到了許多不好的事情，比如謀殺、迫害之類，然而這並不符合現實，也抵不過他自身的無力，更抵不過他心中的哀痛！
他的發小，由於從小就有些愣頭愣腦，因此在孤兒院的時候，就常被欺負。
長大後，這人更是整天癡迷古武，以至荒廢了學業，最後竟然和一群社會渣滓攪合到了一起，實在讓人失望透頂。
楚銘還記得，自己在上大學前，狠狠訓斥了對方一頓，還威脅對方說，若是再不務正業，就要和他斷絕來往！
楚銘說到做到，自從聽說對方又入了本地的某某幫派後，幹脆不再主動和對方聯係。
可現在看來，雖然對方和自己的聯係也少了，卻依然將他當成唯一的親人、朋友！
最可怕的是，直到遺囑和律師信一起被擺在他的麵前，他才意識到，原來那個人在他心中占據的地位，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要！
若不是因為關心，又怎麽會恨鐵不成鋼！
楚銘不是他筆下總寫的那些意誌堅定的主角，或者某某大人物，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
他隻是一個小作家、一個小人物！他有心，他會心痛！他有故事，都是尋常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是人，也會犯錯！
許多人總會因為一段感情和忽略其他的感情，楚銘也是一樣！
不久前，他還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隻有自己的小說，隻有自己的女友！
他卻忘了，他還有一個兄弟，曾經還有一個很好的爺爺，或許還有更多、被他忽略的人和事！
他有多久沒有和他的發小聯係過了？他有多久沒有主動去給爺爺上過墳了！
楚銘痛苦的捂住心髒，想著自己這樣的人，果然才是人渣，比那些混混流氓還要不如，還是早點死掉比較好，免得浪費糧食！
隨著他心中認命的念頭不斷湧現，他那恰好貼上胸膛的玉墜，卻發出了熹微的光亮，就像是希望的晨曦，又像是永夜前的餘暉！
楚銘揚天倒下，打翻了堆在電腦桌旁的垃圾。
或許他應該感到悲哀，即使是死亡，都如此平淡，都是如此糟糕。
然而，他失去意識前心中最後所感，卻是深沉的痛！
等到楚銘推開臉上蓋著的泡麵盒子，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眸子已經變成了灰色。
點點淚光在其中閃動，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中，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是痛苦，是絕望，是掙紮，是慶幸，還是...震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