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年,離韓暮的七年之約隻有一年的時間了,在這最終命運到來的前一年,影月仍和空大師居住於大千之丘上,並未下山。
在這期間,影月雖然經脈痊愈,力量暴漲,但並未進行任何武學上的修行,一來,這裏沒有人可以教她武學,她也絕無可能從武藝上勝過武神修羅,更重要的是,空大師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終日臥倒在床,原本便微弱的生命之火更是慢慢油盡燈枯,這個耄耋之年的大師終究是走向了一生的終點,隻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之前,當影月一身殘廢,臥病在床時,是空大師照顧好了她,現在,當空大師油盡燈枯之際,影月這樣的忠義女孩自然沒可能將其拋下,她毫不猶豫地承擔起了照顧空大師的責任,隻有在空大師入睡時才會到丘上打坐入定。
這也是影月來到大千之丘這兩年來的每日必修課,當然,這並非純粹的打坐,而是依照空大師的話語,尋覓著傳說中的“萬物之音”。
至今,哪怕和空大師相處了這麽久,影月始終不知道空大師當年是如何躲避她的攻擊,在前段日子,空大師尚未犯病時,兩人甚至還進行過一次嚐試。
在那次嚐試中,影月的身體早已不是之前的殘廢之軀,而是一擊便可轟碎千噸巨石的新生軀體,不管力量還是速度都遠超曾經開啟噬心蠱的自己!
然而,就是這麽一副強大到足以用恐怖形容的身軀,其風馳電掣,雷霆萬鈞的攻擊之勢依舊無法傷到空大師分毫,每一拳,每一腳,哪怕影月毫不放水認真攻擊,空大師依舊是踏著那夢幻般的步伐,身輕如葉的擺動著身軀,如同早就知道影月的攻擊會從哪個角度到來,並將其一一閃躲。
到後來,空大師甚至閉上了眼!可饒是如此,影月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依舊沒有觸碰到空大師一下!
那之後,影月可以確定,空大師所使的絕非武術,想要以耄耋之軀躲避這種狂攻,除非他年輕時比現在的第七代修羅強一千倍,然而,這種可能性並不存在。
那麽,空大師究竟是如何躲避攻擊的呢?影月不止一次問過這個問題,但空大師的回答都別無二致:“當你度過心劫,聽到萬物之音時,自然便會明白。”
因此,這個“萬物之音”便成了影月最終想要尋覓的答案,她日複一日在大千之丘上進行打坐也是為此。
可是,不論影月打坐時多麽心如止水,不管她入定得多麽深,哪怕有時感覺自己都要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了,她聽到的依舊隻有高山風聲與鳥叫蟲鳴,聽不到那所謂的“萬物之音”。
某一日,影月再次從入定狀態醒來,此時,夕陽已經西下,漆黑的夜幕漸漸浸染了蒼穹,璀璨的銀河也開始變得依稀可見,周圍皆是晚風吹拂,伴隨著花草的幽香,讓人心曠神怡。
就在影月享受這一刻的閑暇時,身後突然傳來了空大師的聲音:“月兒,還是聽不到嗎?”
影月先是一驚,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跑到了站立在身後的空大師身邊,關切地問道:“大師,您怎麽下床了?還是好好躺著吧。”
空大師的眼眸望向了這片大千之丘,仿佛要與天地融為一體,深幽地說道:“凡人終有一死,死後自可長眠,何必生時臥於病榻?”
影月輕輕歎了一聲氣,沒有多說什麽,她很清楚,空大師已經命不久矣了,既然都已經快走到生命的盡頭,那他想幹什麽就隨他吧,不要再出言相勸。
就像一些即將死於肺癌的病人,家人並不會阻止其抽煙,反倒會任著他,畢竟死局已定,與其狼狽殘喘,不如安然接受。
沒過多久,空大師顫巍巍地坐到了草坪之上,閉上了眼眸,即刻間呼吸平穩,釋然禪定。
而影月也坐到了空大師身邊,繼續開始尋覓答案。
像這樣兩人一起打坐入定,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上一次恐怕還要追溯到半年前。
這一次,影月入定得比以往更深,她甚至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張開了天眼,哪怕眼前一片漆黑,她依舊能“看”到大千之丘的奇觀異景,甚至可以感覺到時空的鬥轉星移,整個人如同墜入了那片銀河,所見之物變化萬千,猶如遊曆了梵世天等,看遍了三千世界。
然而,在這片奇妙的入定之境中,哪怕影月看到了如夢如幻般的場景,可她依舊沒能聽到“萬物之音”,似乎是有某種無形的東西阻擋住了她,每次一有靈光閃動,便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月兒,你的心很亂,始終沒能靜下。”突然,空大師的聲音幽幽傳來。
影月緩緩睜開了眼,看向了空大師,他此時仍閉著眼,肯定看不到東西,那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心很亂的?
影月睜大黑眸注視著空大師,難道說,他…聽到了?
可是,此時周圍晚風呼嘯,連要聽清說話都難,區區心跳之聲又何嚐可聞?連影月自己都聽不到。
緊接著,空大師也睜開了眼,深沉地說道:“你的軀體已然破繭,可心劫仍未根除。”
“我忘不了她…”影月抿了抿紅唇,黑眸中流露出了些許哀傷,“我也沒辦法對修羅無怨無恨…”
空大師說過,影月一生曆經坎坷,卻能再度崛起,已屬至聖之境,隻是心劫未破,離那最高之峰仍有一步之遙,而影月本就是性格剛烈,敢愛敢恨的女孩,想要在年月間看淡愛恨,談何容易?
這,便是她的心劫…
空大師淡然一笑,搖頭說道:“我所能做的已經全部做完,再也無法助你,那最高之境,唯有你自己去踏破。”
“如若還有什麽可以說的,那便隻有一句。”在沉默了一會後,空大師突然看向了悠遠的夜空,緩緩說道,“本來此話應由你自己領悟,不該由我說出,但我已時日無多,我也能感覺到,屬於你的命運也即將到來,時間恐怕不多了…”
影月頓時陷入了震驚,她敢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和空大師說過韓暮的七年之約,也從沒說過自己要何時離開,可這個空大師卻仿佛能參透萬物,甚至能將這從未提起的時限看破!簡直是知曉萬物的神!
影月攥緊了秀拳,沉聲說道:“大師但說無妨!”
“你的愛人,她並未死去…”空大師說完,起身離開了原地,留下了僵在原地的影月。
影月陷入了從未有過的震驚,空大師說什麽?索菲娜沒有死?!
一開始,影月覺得奇跡發生了,畢竟索菲娜在東歐有過假死的先例,這一次“死亡”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然而,在靜心思索之後,影月黯然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韓暮已經說過,索菲娜死在了他麵前,而且根據他的描述,索菲娜麵對的絕對是必死之境,否則也沒可能引來狂狼之芬裏爾不顧一切的瘋狂報複,更沒可能讓這個黑暗王者在命運的終點自戕。
對於狂狼之芬裏爾來說,索菲娜是他唯一活著的理由,索菲娜活著他就活著,索菲娜死了他也一起下地獄。
所以說,索菲娜死了,這毋庸置疑,無可辯駁,不用抱有一絲一毫的僥幸。
可是,空大師為什麽要說索菲娜還活著呢?騙她?安慰她?用謊言替她度過心劫?這應該不是空大師的作風,畢竟哪怕謊言真的生效,心劫也隻是被暫時壓製,當未來真相暴露時又會再次突顯,沒有任何意義。
那麽,空大師為什麽要說索菲娜還活著?又或者說…他的這句話語有著更深的蘊意?
影月並沒能得出一個答案,但她隱約間可以感覺到,參透話語之日,或許便是心劫褪去之時!
此時,一陣晚風拂過,其中夾雜著一絲奇妙的暖意,影月驀然回首,望向了被夜幕籠罩的彼端,那裏樹影重重,風撫過樹葉引起了陣陣響聲,清脆空靈。
“春天…要來了嗎?”
…
第六年,影月依舊佇立於斷崖一側,和修羅隔崖遙望,縱然雙方紋絲未動,但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內心仍在悸動,在心劫的侵蝕下,她的視線在漸漸模糊,和修羅的距離仿佛也變得比之前更遠,那原先便無法跨越的鴻溝,在此時猶若天險。
突然,彼岸的修羅冷酷一笑,那隻殺害了魍魎的手,那隻廢了影月經脈的手,那隻殺害了索菲娜的手,緩緩從銀絲黑袍中探出,伸出手指在自己脖子上劃過,做了一個“殺”的手勢,臉上滿是將她視如螻蟻的不屑詭笑。
反觀影月,她隻能漠然注視,心劫蔓延,嬌軀凝固,沉默無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