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的葉子在風中嘩啦啦響個不停,落在地上的光影斑斑駁駁,讓人看著眼花繚亂,段文軒的心情比這光影還複雜,他僵硬得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像是被魔法定住的人偶。
林筱藝的眼皮在轉動了幾次之後歸於了平靜,段文軒有些尷尬的眨著眼睛,一時間有些錯愣,“難道,剛才是我眼花了?”他喃喃了一句,失落的長歎一口氣,滿臉盡是頹敗。
似乎才剛的緊張氣氛讓他消耗了過多的精力,看上去疲憊急了。
“你還好吧?”林筱藝睜著大眼睛看向坐在旁邊仰頭看著天花板的段文軒,聲音綿軟的問。
從她的角度看上去,他的臉色十分陰沉,戾氣很重,有點嚇人。
所以,林筱藝在對上段文軒猛然落下來的目光時,雙瞳很明顯的收縮了一下,隨後一哂,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這人,還真是嚇人,雖然……很好看。她想。
段文軒現在完全是傻愣愣的狀態,他難以置信的盯著林筱藝,擔心這次又是自己的幻覺,好半晌,才咧著嘴露出了一個興奮過頭之後才會有的尷尬笑容,似乎是這幸福的時刻降臨的太過突然,他都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心裏的感覺了。
他站起來,又是大笑又是板臉的叉著腰,擄著頭發,看著林筱藝,好像什麽樣的表情或者動作都不能表達他此刻爆棚的心情,仿佛有無數顆名為幸福的泡泡在他心裏齊齊炸開了,這一刻眼前的色彩繽紛和絢爛多姿不可言喻。
可在林筱藝的眼裏,段文軒就像是個情緒失控的傻叉,而且正在她麵前做著各種她完全看不懂的動作,以及表情,她瑟縮在薄被裏,滿眼驚恐地看著這個男人,很想大聲叫人過來,但她沒那個膽量。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陌生,她……無從判斷。
段文軒哪能看出林筱藝的不對勁兒?在他眼中,林筱藝的蘇醒就是銀河係被拯救了一樣的大好事,而且,他現在除了開心,也沒別的精力去想別的了。
可林筱藝不這麽想,她現在心裏有太多的問題,隻是,在她想要開口的時候,忽然被段文軒俯身抱住,“太好了,你……真是嚇死我了。”
“厄……”林筱藝在張皇失措下,兩隻手僵硬的舉到了半空,她本是想掙紮的,但聽著他情意綿綿的唏噓,隻覺得心中一暖,便什麽都說出口了,這一刻,她竟然熱淚盈眶了。
隔著薄薄的被子和薄薄的衣服,她能清楚的感覺到段文軒撲通撲通的心跳,那麽真摯,那麽雀躍,好像每一次律動都是要將他心底的喜悅表達出來,讓她這個聽著的人,不得不感動。
林筱藝緩緩眨巴著大大的眼睛,溫熱的眼淚就那麽流了下來。
啊,原來,有這麽多人舍不得她。她心裏這麽想著,卻沒覺得難過。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林筱藝。”她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人僵硬住了。
“你說什麽?”段文軒鬆開手,錯愕難當的看著她。
她緩緩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隻覺得這男人的臉有些眼熟。
“你是……”林筱藝盯著他的眉眼,皺著眉頭遲疑了好半晌,努力在腦中搜索著他的樣子,“啊!”她低呼一句,依舊用綿軟而溫吞的聲音問:“你是那個晚上被我救下的男人是嗎?”
那晚上的光線實在不好,她隻隱約看見了他五官的輪廓,留在腦海中唯一的印象就是那雙明亮的眸子。
林筱藝忍不住去細細打量那雙讓她驚豔了的眼睛,那眼瞳並不是透徹的黑,甚至在眼光下有些偏褐色的樣子,但真是好看,讓人看一眼,便挪不開目光的那種好看。
隻是,現在那雙眼睛了,充滿了疑惑、驚愕、失落以及混雜的憤怒。
他顯然不想看見她的出現,林筱藝這麽想著,下意識要透出來的微笑就那麽縮了回去,眼神又變得怯生生了。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有點害怕。”她垂下頭,又將目光偷偷撩上去瞄段文軒,對上的眼神之後就趕緊垂下來,好像會被段文軒的鈦合金狗眼刺傷一樣。
段文軒深吸口氣後,盡量控製著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半晌,才出聲問:“你是原來的林筱藝?”
“嗯。”
“那她呢?”
林筱藝皺皺眉,“我也不知道,我說我要回來了,她就同意了。”
“她同意了?!”段文軒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到病床邊扳住林筱藝的肩膀,“什麽叫她同意了,給我說清楚!”
“我……”林筱藝使勁兒縮著肩膀想從他的鉗製中掙脫出來,但那軟綿綿的抵抗根本一點作用都沒有。她不得不柔聲哀求,“能不能先放開我,我被你抓得疼死了!”
段文軒看著這張自己熟悉的臉散發出完全不一樣的氣場,怔愣一下,才稍微鬆了些手勁兒,但依然沒有放手,“趕緊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段翼安拎著大包小包的早餐回來,見到坐起來的林筱藝登時笑開了花兒,“筱藝你醒過來啦?可是嚇壞我了。”
隨後,見段文軒的臉色不對,他臉上的笑容瞬間被疑惑取代,有些惶恐的問:“怎麽回事兒?”
段文軒這才放開林筱藝,擰巴著眉頭坐到沙發上,悶聲說:“她是貨真價實的林筱藝。”
“你是說,琳琳走了?”段翼安也瞬間驚了,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好半晌,才似笑非笑的問:“喂,丫頭,你不會是跟我們哥倆開玩笑呢吧?”說著拚命跟林筱藝擠眉弄眼,琢磨著可能這丫頭抽風,又在玩上次那種失憶的遊戲,用來擺脫他哥。
林筱藝看著段翼安這個花兒一樣的美少男毫無形象地朝自己做鬼臉,想笑又不敢笑,轉念又覺得,這個場合正常人說什麽都不會弄這種鬼樣子出來,又訕訕地問:“你……沒事兒吧?”
誒?段翼安一愣,趕緊將自己活躍的五官控製住,“你真的沒開玩笑?”
林筱藝搖頭,有些惆悵的低下了頭,“看來你們都很喜歡她啊,她還真是了不起,我以前……都沒什麽朋友。”
“你能不能先不要這麽感慨?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吧。”段文軒沒好氣的靠在沙發上,胸口淤塞得讓他喘不上氣來,好像不對著人大喊大叫,就會憋死一樣。
林筱藝被嚇得一激靈,眼睛裏已經氤氳成波,“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不清楚才剛為什麽說她同意你回來?再說了,她同意你就回來嗎?你明明是自己要去死的,現在再回來不是很可笑嗎?”段文軒的聲音越來越大,臉上的表情因為極度激動顯得有些猙獰,紅彤彤的眼睛好像要將病床上的林筱藝活活吞了一樣。
當然,他也完全意識不到自己說的話有多殘忍,雖然她們在共用著一個身體,但是尹慧琳畢竟是個後來的,要用個最形象的比喻來說,就是小三上位,雖然這上位的戲碼表演的相當成功,而且也得到了不少人氣,但正宮到底是正宮,不能說人家正宮回來了,就是罪大惡極了。
段翼安雖然也比較不能接受現在的情況,但在這種時候比段文軒更能克製情緒,或許,他沒有段文軒那麽在乎林筱藝吧,總之,在這中時候,他還知道,發脾氣什麽事兒都解決不了。
“哥,你就別再嚇唬她了,我看她本來就膽子小,而且也不認識咱們倆,給她點時間讓她慢慢說。”段翼安將手上的早餐先放到了桌子上,“我才剛買飯的時候就在想,沒準兒我回來的時候你就醒了,所以買了三個人的早飯,我叫醫生過來先幫你看看,別的事兒等會兒再說。”
“嗯。”林筱藝在段翼安柔聲的安撫中,稍微緩和了一些,趕緊抽了張紙巾將臉上的淚珠子抹掉了。她怯懦的看著周圍的環境,有些驚訝的小聲對段翼安說:“這裏是醫院?”
段翼安已經按了護士鈴,笑著點頭,“嗯,這是人民醫院的VVIP病房,隻有VVIP貴賓才能住的病房,等會兒醫生檢查過沒問題再吃飯,是不是餓了?”
“你這麽一說,還真有點。”她憨憨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從來都不知道醫院有這麽好的病房,比我們家都好。”說完她訕訕的笑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段翼安伸手拍拍她的頭,“我哥也隻是著急了而已,其實我也很著急,所以,等會兒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好嗎?”
“嗯。”林筱藝重重的點頭,“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訴你們。”
“乖。”段翼安勾唇一笑,好看的眉眼都變得彎彎的,很和善。
林筱藝眨巴著大眼睛,一下子,臉頰就燒起來,心道,以前看著明陽哥就覺得是再好看不過的男人了,沒想到現在自己身邊會有這麽多好看的男人,跟電視上的大明星跑出來在跟她說話一樣。
段翼安看著她嬌羞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心道那丫頭什麽時候能露出這種表情,他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沒多久,護士就和醫生一起過來,簡單的檢查之後,確定林筱藝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
“那我們是不是馬上就可以出院了?”
“嗯,要是沒什麽不舒服的情況,等會兒就能出院了。”醫生說完之後跟護士一路離開了。
段文軒顯然是想馬上開始“審問”,但見段翼安一直朝他使眼色,隻能將這事兒悶回肚子裏,等著讓她先吃飯再說。
林筱藝看著段翼安買回來的早餐,一邊吃著一邊讚歎,就連那份最簡單的皮蛋瘦肉粥吃在她嘴裏都像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美食一樣,而且,跟尹慧琳不同,粥裏的瘦肉一點沒剩的都吃了。
段翼安笑成了花兒,“果然是個好孩子,琳琳那家夥,每次都把瘦肉剩下,說不定還會嫌棄人家做的不正宗。”
林筱藝嗬嗬一笑,“我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當然要都吃掉了。”
“趕緊吃吧。”段文軒又皺眉,雖然他早上也什麽東西都沒吃,但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
林筱藝臉上的神情一僵,有些訕訕的抿了抿唇角。
“不用理她。”段翼安笑著哄她,“你吃飽了再說。”
話是這麽說,林筱藝看著眼前噴香噴香的燒餅卻是有些難以下咽了,她將燒餅放下,衝段翼安擠眼笑了笑,“我吃飽了,那個……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他叫段文軒是我哥,我叫段翼安,我們都是林筱藝的朋友,恩,從前那個林筱藝的朋友。”段翼安介紹。
“噢,那我倒是知道,是很好的朋友吧,看你們都很著急。”林筱藝垂下頭,好像對自己的死而複生感到很不好意思。
“你不用想太多,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好了。”段翼安又瞪了一眼段文軒,後者雖然有些不樂意還是把嘴邊那些話咽了回去,起身倒了一大杯白開水灌了進去,才又坐回到沙發上。
“我投海自盡之後一直在遊蕩,好像跟傳說中的不一樣,沒有牛頭馬麵來接我,也沒有閻王老爺來審我,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哪,好像是一個大花園,但是花園裏一個人也沒有,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我不停的睡覺,睡醒了就一直走來走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見到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姐姐,她看著我,問我是不是林筱藝,我說是啊。她問我要不要回去,我也沒聽太明白,反正鬼使神差的就答應了,或者沒答應?”林筱藝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記不清楚了,隻覺得當時被一陣特別明亮的白光晃得什麽都看不見了,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
“那……琳琳,我是說那個跟你說話的女人去哪了?”段翼安試探著問。
“我也不知道。”林筱藝無奈的垂下了頭,“其實,我就算回來也活不了太長時間的,她有沒有告訴你們,我得了白血病的事兒?”她疑惑的仰起頭。
“你的病是誤診。”段翼安和煦地告訴她,其實,他現在也很難過,也很茫然,也希望自己看見的都不過是林筱藝的惡作劇,但……他知道這是真的,也知道就算大喊大叫將所有的錯都怪在這個無辜的姑娘頭上,也不能改變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