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少都是長長鬆了一口氣,老頭兒歡喜之下倒了一大碗包穀酒灌下肚兒,然後就帶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小兒子和孫子孫女去睡了。留下王祿和杜鵑也不敢回自己屋子,擠在老娘窗下的木塌上草草歇下了。
夫妻倆來回奔波一日都是累極了,這一覺睡得極沉,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兩人生怕耽擱生意,探看過身體大好的老娘就趕緊小跑趕回了城外小院兒。
今日天氣晴好,歇息了兩日的太陽早早跑出來報道,還沒到辰時就曬得大地要冒了煙,路邊的花草樹木也蔫蔫的耷拉了腦袋。董蓉見此就帶著董平和傻柱又多備了七八箱冰塊,預備著萬一哪家主顧多加份額。果然,有幾家酒樓小管事上門時就嚷著要的冰塊加倍。
正巧王祿和杜鵑趕回,直接裝車送貨上門忙個不停。不等打發走了各家管事,劉嫂子等人也來上工了,眾人湊在一起真是擁擠之極,好不容易他們也拾掇利索出了門,小院兒才算徹底清淨下來。
董平昨日剛得了一套合心的文房四寶,今日就把原來那套半舊的送給喜子,然後一筆一劃親手教他寫字。喜子習慣了樹枝和沙盤,一時還不習慣“真刀真槍”,生怕糟蹋了雪白的紙張,每下一筆都極小心。不曾想這般謹慎反倒讓他抓住了練字的精髓,進步飛速。三張大字,一張寫的比一張好,惹得董平直瞪眼睛,暗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更加刻苦練字,否則被書童比下去可真無顏見人了。
董蓉瞧著這主仆兩個相處如此親近,很是歡喜,眉開眼笑的坐在樹下給董平整理行李,盤算著明日一早兒要備些什麽禮物給先生。雖然董平說書院先生都是德高望重,重才多過財。但她卻認為禮多人不怪,先生也不是仙人,同樣需要吃喝拉撒睡,怎麽能脫離這些俗物的供養。她也不指望他們收了禮就會對董平另眼相看,但隻要有事之時能夠幫忙說兩句好話也成啊。
她正這般盤算著,王祿和杜鵑也送貨回來了。董蓉倒了茶水請他們到樹蔭下坐了,三人閑話半晌之後董蓉才正色說道,“表哥表嫂,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們說一說,但總是沒有機會,今日正好閑著無事,咱們好好說說話兒。”
王祿沒有那玲瓏心竅,猜不到表弟媳要說什麽,心下惶恐就以為他們夫妻做活計哪裏不好,於是一邊扭頭去瞧站在桌旁看著董平寫字的傻柱一邊低聲說道,“弟妹,我和你表嫂有什麽錯處,你直管說…”
董蓉趕忙擺手笑道,“表哥誤會了,你和表嫂這些日子可幫了我好大的忙,我感謝還來不及,哪敢有埋怨啊。”她想了想也不繞彎子了,直接說道,“表哥表嫂,我以前瞞了你們。這賣冰的生意是我的,沒有什麽東家。後院也沒有冰窖,這冰塊是我和董平、柱子每日自己現製的。”
“沒有主家?冰塊…還能現製?”王祿聽得有些傻眼,倒是杜鵑仔細思量片刻,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末了低聲說道,“我說呢,為啥從來不見東家過來?而且那冰塊好似賣多少有多少,我還琢磨冰窖得多大啊!”
董蓉笑著替他們添了茶水,隨口誇讚道,“還是嫂子細心,我是在一本古書上看過一個製冰方子,但沒出嫁的時候受後母管製,也沒心思多想什麽。後來嫁給柱子多少得了些自由,這才壯著膽子試試,不曾想居然成了,買賣也還算紅火。”
杜鵑和王祿對視一眼,都是羨慕董蓉的好運,又琢磨不明白她把這麽重大的秘密說給他們聽有何用意。
傻柱許是站累了,走過來坐到了董蓉身旁。董蓉把點心盤子挪到他麵前,囑咐他少吃兩塊,省得午飯吃不下,然後才又說道,“不瞞表哥表嫂,我昨日把陳家果園買了下來,以後就要在村裏和這邊兩頭跑。平哥兒又要去書院讀書,我實在有些忙不過來。於是就想請表哥表嫂以後多照應這邊的生意,製冰的法子很容易,我打算教給你們,但表哥表嫂可一定要保密啊。”
杜鵑和王祿齊齊點頭,異口同聲保證道,“弟妹,你放心,我們保管不往外說。”
這夫妻倆自覺董蓉把這麽重要的製冰秘方教給他們,又托付了整個生意,完全就是沒有把他們當外人。可謂千般信賴萬般倚重,兩人神色都很是激動,拍的胸脯砰砰作響。
董蓉不是吝嗇的人,又在現代受了多年熏陶,心裏明鏡一般,再深厚的情誼也需要利益做粘合劑才能變得更牢靠。於是,她從懷裏掏出昨晚寫下的合約推到王祿身前,笑道,“以後每月利潤分你們三成,而你們也要保證不對任何人泄露製冰方子,若是沒有什麽問題,表哥就按個手印立契約吧。”
王祿想也不想起身去董平那裏取了硯台,然後就按下了指印。杜鵑略微有些猶豫,但想著董蓉以往的行事和脾氣絕對不會虧待他們,於是跟著也按了手印。
董蓉把兩份合約一分,囑咐杜鵑收好之後又把自己那份放回了屋子。末了才同王祿夫妻仔細說起這賣冰生意的各項瑣事以及每月收入。
於是,一旁寫字的董平和喜子就不得安寧了,往往一筆提起還未等落下就被驚呼之聲嚇得墨汁飛濺。最後這主仆倆幹脆收了文房四寶,扯了柱子跑去門外看街景了。
王祿和杜鵑自從知道董蓉口中的三成紅利代表了多少銀錢,夫妻倆就徹底迷糊了,中午飯不知道怎麽吃下肚兒的,整個下午做活計也是後腳跟不著地一般的飄來飄去。直到晚上躺在炕上,倆人望了半宿房梁才齊齊清醒過來。
杜鵑歡喜激動的眼淚流個不停,她抹了一把又一把,後來幹脆就不理會了。王祿也是腦子裏走馬燈一般回放著這些年家裏的窘況,幻想著以後如何蓋新院子,供兒子讀書,給弟弟娶媳婦,一時間咧著大嘴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夫妻倆緊緊牽了手,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就商量著不能辜負表弟妹的信任。不必說,以後一定要更加賣力做活計,照顧生意。甚至就連老爹老娘那裏也得保密才好,每月拿回的幾百文工錢就夠家裏開銷了,至於年底的大筆分紅先存著。待得過上兩三年,石頭娶親之前再拿出來蓋房子也不晚。若是早早告訴家裏,萬一消息漏出去,牛氏和曹婆子兩個財迷還不知道要怎麽鬧呢。
杜鵑很是心疼董蓉,歎氣道,“蓉姐兒真是個命苦的,小時候被後母苛待,嫁到舅舅家又被舅母為難,這日子過得太不容易了。”
王祿雖然也不喜舅母的脾氣,但他不願說老人閑話兒,就道,“以後蓉姐兒和柱子有事兒,咱們要多幫把手,他倆都是個心眼兒好的。”
杜鵑好笑,應道,“蓉姐兒可是個有本事的,隨便在書裏找張方子就賺了這許多銀錢,咱們兩個莊院兒人,能幫上她什麽啊?”
王祿瞪了眼睛,惱道,“幫不上也要幫,不說今日她把買賣托付給咱們這事兒,就是昨晚若是沒有她囑咐那擦酒的法子,咱娘的病也要擔凶險。這是恩啊,咱們必須報答!”
“好,好,一定報答!”杜鵑一見丈夫急了,趕緊柔聲道歉哄勸。王祿瞪了她一眼,這才說道,“睡吧,明日早起學製冰,一定不能偷懶,那可是大事。”說完他就翻身睡了,杜鵑扯了一件舊褂子蓋在身上也數著綿羊強迫自己睡了。
董蓉惦記著送董平去書院的事,也是一夜不曾安睡,待得外麵天色剛剛放亮就輕手輕腳爬起來準備做早飯,不想一開門就見王祿夫妻坐在院子裏。她趕忙走到兩人跟前,問道,“表哥表嫂,可是有事要出門,怎麽起的這般早?”
王祿搓著手,一副木訥寡言的模樣,倒是杜鵑瞪了自家丈夫一眼,笑道,“還不是你表哥,生怕學不會製冰的手藝,大半夜就催我一起過來,想著多練習幾遍也能熟熟手。”
董蓉眼見兩人的衣衫都被露水打濕了大半,顯見已是等了好久。她心裏真是又好笑又感動,於是這早飯也不忙著做了,領著兩人直接去了後院兒。不過是撒撒硝石,裝個箱子,排掉廢水,如此簡單的製冰流程,勤快能幹的王祿夫妻很快就學會了。
王祿去了心事,臉上也掛了喜色。他仗著手下力氣大,把銅箱子耍得滴溜轉,惹得杜鵑和董蓉都是好笑不已。
很快,董平和傻柱都起床趕了過來。老話說,人多好幹活兒,人少好吃飯。往常需要一個多時辰的活計不過片刻就都做完了。董蓉抬頭望望太陽自覺時辰已是不早,就催著董平去洗漱,然後自己也回房間換了一身新衣裙。
傻柱端了茶碗坐在樹蔭下喝水,眼角不時掃過廂房的門口,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房門打開。終於,仿似過了一年那麽久,那兩扇門板才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董蓉穿了一件象牙色的細棉布裁剪成對襟立領小衫兒,下麵配了一條水綠色的百褶裙,一頭長發鬆鬆綰成雙螺髻,斜插一隻喜鵲登梅簪。日漸變得白皙的臉龐上,朱唇不點自紅,雙眉不染如墨,明眸清澈,雖然沒有傾城傾國之姿,但自有一股靈秀之意,分外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