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許是看出她神色裏的懼意,拉了她坐在洞外,然後親自帶人把藏洞打掃幹淨之後,又把糧袋運進去摞好。
趙青山打發走車隊,好不容易爬上山來卻見到活計都做完了,於是就想幫忙關門落鎖。董蓉卻攔了他說,“還有幾車糧食馬上就會運到。”
聽了這話,雜工們也都覺得事情不對勁兒了。眾人互相望了望,最後就捅咕趙青山開口。趙青山也是好奇,於是拐彎抹角問道,“東家買這麽多糧食,可是有別的打算?難道還準備再招人手?”
董蓉方才也在猶豫是不是要給大夥兒提個醒兒,想了又想就含糊應道,“沒有別的打算,我就是聽說南方大旱,害怕冬日裏糧食緊缺,這才多備一些。你們各家若是房前屋後有空地兒也補種些紅薯芋頭吧,關鍵時刻都能添飽肚皮啊。”
“東家說的對,今年這天兒是熱的厲害,咱們這裏雨水也不多。”
“就是啊,聽說劉家堡已經有南邊親戚來投靠了,好像是他們那裏旱得草都要枯死了。”
眾人紛紛開口議論起來,雖然不見得把存糧當做迫在眉睫的大事對待,但起碼也都放在了心裏。晚上歇工回家就發動老娘媳婦兒孩子,牆頭上曬滿菜幹兒,房前屋後的荒地也翻一翻種上幾壟土豆紅薯芋頭,管它收不收,總之是預備下了。
董蓉提醒了別人,自然也不會落下自家。果園山下那幾畝薄田剛剛蓋上肥沃的塘泥,如今狠狠犁了兩遍,全都種上了紅薯。這東西味道甜又充饑,就算人吃不了還可以喂豬,總之不會白種了。
待得忙完這些,人前人後她就再也沒有提“饑荒”這兩個字。一方麵是怕消息傳得偏了,哪個小人借機扣她個造謠生事的帽子,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要專心伺弄幾棵蘋果樹了。
這幾晚她忙著把買來的最薄的油紙裁剪之後縫成巴掌大的小袋子,然後趕在董平休沐上山來的日子,一家三口各自分工就忙了起來。
傻柱因為力氣太大不適合做細巧活計,所以被派到外圍站崗放哨,以防生人闖進來。本來董蓉是打算親自爬上樹給果子套袋的,但董平生怕姐姐再招來毒蛇,死活不肯同意。最後隻得由董蓉在樹下一邊扶著梯子一邊指點,好在董平是個聰明又手巧的,套了幾個之後就越來越順手了。
慕容懷德低聲囑咐甲子組幫忙警戒,然後就叼了根草棍兒倚在樹幹上看熱鬧。雜工們都在山下忙碌,於老太和劉嫂子等人又被吩咐不得過來,所以蘋果林裏這一刻極安靜。除了鳥雀偶爾唱著歌飛過,就隻剩下了董家姐弟的說笑聲。
慕容懷德一邊側耳聽著山風送來的隱隱笑語一邊愜意的合上了眼睛,許是山風太清涼,日光又太溫柔,不知不覺間他居然睡了過去。夢鄉裏,她穿了漂亮衣裙坐在樹下微笑,而他正帶了可愛的兒女繞樹玩鬧…
董蓉和董平忙了半晌,曬得汗珠子劈啪往下滴,於是就停了手打算吃過午飯再繼續。兩人喊了幾聲不見傻柱回應就一路找了過來,結果就見他睡得極香甜。
董蓉好笑得上前捏了他的口鼻,直到他憋醒過來,這才坐下嚷道,“讓你望風兒,你怎麽睡著了?夢見什麽好事了,笑得傻兮兮的。”
傻柱被她打斷了美夢正是遺憾,順口敷衍道,“我夢見樹上結了金蘋果。”
董平聽了這話也坐了過來,笑道,“借姐夫吉言!”
“哼,”董蓉伸手挨個敲了兩人一下,嗔怪道,“我本來種的就是金蘋果!”
說完,她抬眼望向不遠處迎著山風招搖的一個個油紙袋,驕傲宣布道,“不,我種的是奇跡!”
董平和傻柱互相瞧瞧,故意做個怪臉不肯應聲。董蓉懊惱得跺腳,“你們不信就等著瞧!”
傻柱和董平都是笑起來,“好,我等著。”
董蓉自覺被弟弟和傻相公輕視了,自那以後心裏就憋著一股勁兒,日日泡在幾棵蘋果樹下,今日捉蟲,明日澆水,後日鋤草,忙碌個不停。偶爾閑下來的時候,又絞盡腦汁兒回想前世父母是怎麽往果子上貼字的。可惜她因為讀書離家早,很多技巧都隻聽過,並沒有實際操作過,如今隻能一邊慢慢摸索一邊祈求穿越之神大開金手指了。
就這般,日子流水一樣滑過,很快就過了立秋,一麵坡村外的苞穀田已是漸漸退了青碧之色,開始往蒼黃轉變。
四季園裏的各處大小工程也進入收尾階段了,果園四周的灌木牆已是長得半人高,幾條沙石路鋪得平平整整,池塘中間的茅草亭也全部建好了,甚至連通到岸上的棧橋欄杆都刷好了清漆。臨近山腳下,三間土坯房拔地而起,雖然簡陋但養上百十隻雞還是綽綽有餘。
半山腰下的桃樹上,掛得那些毛桃也慢慢紅了臉,雖然味道不算上佳,但給孩子當個零嘴兒也是極好的。趙青山請示了董蓉之後就找了個好天氣把桃子都摘了下來,然後趕車送去了往年常來往的果品鋪子。盤算著這一百多筐桃子,就算賣得不多也有二十幾兩銀子,勉強算是果園的第一筆進項了。
可是,事情偏偏就是不順利。往年還算熟識的小管事一見趙青山路麵兒就沒了笑臉,待得圍著車子轉了一圈兒,開口閉口就是挑毛病,最後甚至揚言把這桃子扔去喂豬,怕是都會惹豬嫌棄。
趙青山氣得鼻子都歪了,有心想要不賣,又礙於整個縣城就這一家果品鋪子,於是隻得耐著性子恭維討好小管事,最後到底還是送了一角碎銀子才算得了句實話。
原來這鋪子背後的東家姓薛,而薛家大少爺前些日子特意派小書童來傳過信兒,今年秋天哪家的果子都收,就是不收陳家果園的,當然就是如今的四季園。
趙青山這才明白自家東家是遇到小人了,他左想右想也沒有好辦法隻得又拉著果子回了果園。
董蓉聽得趙青山說完,再一琢磨她所有認識的人裏麵隻有當日欺負董平的那個紈絝姓薛,於是狠狠翻了個白眼,暗道,“當真是冤家路窄。”
趙青山犯愁大堆的桃子無處安放,於是委婉試探道,“東家,那小管事說他們大少爺也在書院讀書。您看,用不用找平少爺去說說情…”
董蓉用力擺手,冷笑道,“平哥兒很快就要考秀才了,這時候怎麽能因為一點兒小事就惹他分心?”
趙青山搓著手歎氣,“那也得想個辦法啊,東家,桃子放幾日就該爛掉了。”
董蓉皺眉琢磨了半晌,才說道,“這幾日讓秋嫂子他們都帶上一筐,叫賣冰碗的時候順便賣一賣,記得價格比市價低一些。剩下的桃子全都釀酒,然後埋去桃樹底下,說不定明年桃花開了,這桃酒還能賣個好價格。”
趙青山也沒有別的好法子,隻能低頭應了下來。
董蓉見不得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笑罵道,“不過是一點兒小事兒,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們果園又不指望這幾個桃子過活!這次薛家鋪子不收桃子,想必剩下那些梨子、石榴和棗子也都不會再收了。不如都照這個辦法吧,能儲藏的儲藏起來,不能儲藏的就都釀酒。”
趙青山打點精神,勉強算是擠了個笑臉。待得出了屋子,他一邊招呼雜工們卸車一邊在心裏暗自嘀咕,“果園不指望賣果子賺銀子,那還能指望什麽呢?東家難道被氣傻了?”
不提趙青山心中納罕,隻說書院裏的薛大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鋪子裏已經傳來了消息,說已經拒絕收買董家那潑婦的果子,而且風聲也傳過去了。怎麽就是不見董君誠來找他磕頭服軟呢?難道董家潑婦寧可賠銀子也不願讓弟弟向他低頭?
這董君誠到底有什麽好的,被先生整日掛在嘴邊兒誇讚不說,同窗也各個喜歡與他交往。如今更有姐姐舍了大筆錢財相護,怎麽他就這般好命呢?
他這般想著,扭頭望向窗邊認真讀書的董平就發起了呆,完全沒有聽見先生在前麵講些什麽。不必說,不認真聽課的後果很嚴重。厚厚的《論語新解》又擺上了案頭,薛大少無數個夜晚就在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咒罵董家姐弟中度過了。
當然,他的咒罵對董蓉是半點兒影響也沒有的。這一晚吃過飯,董蓉站在高處遠遠望著山上山下這片屬於自己的土地如此美麗寧靜,心裏真是驕傲之極,歡喜之下就拉著傻柱四處轉了轉。待得回來時就覺晚風涼了許多,於是驚覺應該開始給蘋果除袋帖字了。
前幾日,做完了活計的桂生結算了工錢,帶著老娘回家去了。董蓉很是不舍得於老太太離開,但她這裏再好也不是母子倆的家,她隻能給老太太多拿了些吃用之物,然後送了她們下山。
不過如此一來,茅舍裏隻剩了小夫妻倆,倒是更清淨也更方便行事了。董蓉取毛筆蘸了墨水在攤開的薄油紙上寫字,然後再沿著字跡剪下來。可她的想法是不錯,無奈字體實在有些拿不出手,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機會多多練習,怎麽可能寫出一手好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