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就伸出大手想要拉扯董平。董平不動聲色的閃到一旁,淡淡應道,“有勞二娘費心了,我在姐姐那裏吃過才回來的。”
二娘?牛氏聽得這稱呼,臉上的橫肉狠狠抖了抖,忍了又忍才沒有當場罵出口。她嫁進董家十幾年,生兒育女,掌管家事,從來都當自己是董秀才原配,外人從沒人敢當著她的麵兒提“繼室”兩字。隻有這兩個小崽子,小時候寧願被鞭子抽死也不肯改口,如今翅膀硬了,在外人麵前居然也敢這般打她的臉了。
“嗯,好,快回家去吧。”
聽見牛氏明顯咬著後槽牙才說出的話,董平心裏真是覺得痛快之極,他對著一眾鄉親做了一個羅圈揖,笑道,“諸位叔伯嬸子、哥哥嫂子們,如今我剛剛取得生員資格,正是發奮讀書繼續科考的時候,實在不想為雜事分心,所以多謝諸位的美意。都說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我董君誠生在槐樹村,長在槐樹村,將來不論走去哪裏也忘不了根,這一點請大家放心。今日暫且別過,它日待得有暇,君誠再登門拜訪。”
說完,他又深深行了一禮,這才慢步走出人群,往自家院子去了。牛氏翻了個白眼,一甩帕子也跟了上去。留下一眾鄉親麵麵相覷半晌,其中一個老漢吧嗒吧嗒嘴,當先出言讚道,“董家小秀才這書真是沒白讀,說話又順耳又有道理。”
另一個老婆子接口道,“怎麽可能白讀,人家現在就是秀才老爺了,以後說不定還是狀元郎呢。”
有個小媳婦兒正懷著孩子,她站在外圍眼見董平瀟灑離去,心下很是羨慕,就道,“董夫人真有福氣,夫主和兒子都是秀才。我若是生個聰明的娃兒也送他去讀書。”
“呸,她有個屁的福氣!你剛嫁村裏沒幾年,你不知道董家底細。這姓牛的是董家夫人去世後續娶的,那長得比豬都肥的董家二小子才是她親生的。平哥兒的親娘是大夫人!“
“就是,她這潑婦德行能教養出好兒子才怪呢。平哥兒和蓉姐兒小時候差點兒沒被她折磨死,如今平哥兒出息了,你瞧她那副巴結樣子真讓人惡心!”
眾人方才被牛氏罵了一通,這會兒終於找到了報複之處,紛紛開言揭起牛氏老底兒和平日惡行,就差把她說成頭上長角,晚上潛入各家偷吃孩子的惡魔了。嚇得那小媳婦兒緊緊捂了肚子,暗自發誓以後一定要離牛氏遠一些。
不提眾人如何背後數落牛氏,隻說董平進了自家院子,見得老爹正坐在屋裏喝茶就上前行禮。董秀才望著不知何時已是長成俊秀少年郎的兒子,臉色很是複雜。他揮揮手示意兒子免禮坐下,這才硬著頭皮端起為人父的架勢,說道,“雖說你同姐姐親厚,但這裏才你家,書院休沐之時也要常回來走動走動。”
“是。”董平幹巴巴應了一聲,再沒有別的言語。
董秀才皺了眉頭,又道,“這次院試,你雖說取中了,但以後還有鄉試、會試、殿試要考,不可驕傲自滿,還要繼續刻苦攻讀。”
“是,爹。”董平照舊又是幹巴巴應了一聲,神色恭敬有禮,但就是沒有多餘的話。
董秀才心裏不是滋味,稍稍有些惱火,可還未等再說話,方才隨在董平身後進來的牛氏卻是繃不住了,當先開口道,“平哥兒,你是從果園回來吧。說起來,蓉姐兒可是好幾月不見人影了,這嫁出去的姑娘可以不理會爹娘,我們做爹娘的可不能不惦記她。也不知道她那果園收成如何,賺了多少銀子?”
董平心下冷笑,狐狸就是狐狸,永遠裝不得人,不過三句話必定會露出尾巴。
“二娘有所不知,姐姐的果園收成雖好,但卻一錢銀子都沒有賣回來。”
“哦,平哥兒說笑吧?怎麽可能?”牛氏明顯不信這話,就是董老爺也是一臉疑惑。董平也不瞞著他們,簡單把同薛大少如何結怨的經過說了。
牛氏恨得直拍大腿,仿似果園損失的銀子都是她的私房一般,大聲罵道,“蓉姐兒真是犯傻,這時候怎麽能跟銀子過不去!”說完,她又罵董平,“你也是強種,不過就是跪下磕頭認錯,還能少了你一塊肉啊。這下好,幾十兩銀子就沒了!”
董平聽她把下跪受辱之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氣得雙拳就緊緊攥了起來。倒是董秀才還有些文人風骨,讚道,“蓉姐兒這事兒做得對,你如今頭上也有功名,怎能輕易被人欺負?”
牛氏恨他不肯附和自己,手臂伸過桌子狠狠掐了一記,疼得董老爺齜牙咧嘴卻又極力忍著,不肯在兒子麵前丟臉。
董平裝作沒有看到,淡淡又道,“姐姐供我讀書不易,又因為我致使果園沒有半兒文進項,所以,我把名下那十畝免稅田讓給姐姐了。”
“什麽!”牛氏正琢磨著開口索要免稅田和紙墨銀子,一聽這話立時蹦了起來,嚷道,“哪個允許你把免稅田給人的?你姐姐都嫁出門了,不是董家人了,憑啥還要占我董家的免稅田啊?”
董平眼裏閃過一抹厭惡,淡淡應道,“姐姐雖然嫁人了,但我這個董家秀才可是姐姐供出來的。”
“你,你…”牛氏被堵得臉色發黑,趕緊又問道,“那紙墨銀子呢,你別告訴我也給她了!”
董平冷冷掃了父親一眼,並不答話。董秀才想起院試那日兒女對他的冷淡疏遠,心下一緊,趕忙開口喝罵牛氏,“你嚷什麽,紙墨銀子是官家給的,留作生員平日采買紙墨等物,平哥兒自己還不夠用,怎麽會給蓉姐兒呢。”
牛氏恨得跺腳,免稅田和紙墨銀子都落不到自己手裏,那她還歡喜這小崽子取中生員做什麽?還不如留在家裏做牛做馬,任自己隨便拿捏呢!
董平實在不耐煩再坐下去,於是起身說道,“爹,我回姐姐那裏了。”
“唔,好,路上…”董秀才應了一半,牛氏卻跳出來攔了董平說道,“不成,明日家裏要擺酒慶賀,你這新秀才不在家怎麽成?晚上你就給我去村裏各家請人,若是有一家不來,以後他們有事求到頭上你也別理會!”
董平極力忍耐著才沒有狠狠翻上兩個白眼兒,方才那般喝罵眾人,這會兒又想讓人家捧了賀禮上門,這得多厚的臉皮才能做出這事兒啊。
“書院的先生明日要帶我去京都會友,不知哪日才能回來。家裏酒宴還是等我中了狀元再擺吧。”
說完這話,他繞過牛氏就逃也似的快步出了院子。留下牛氏還在琢磨著,“中狀元是哪日…不對!小崽子騙我啊,這要等到猴年馬月啊?”
牛氏氣得跳腳大罵,董秀才本也不願擺酒收禮,畢竟他還是私塾先生,麵皮很是重要。這會兒眼見兒子三兩句推了這事兒,心下長舒一口氣也起身走了。一時間屋子裏隻剩了牛氏大罵不休,震得房頂灰塵撲簌簌落下澆了她一頭一臉…
董蓉和柱子吃了晚飯就坐在門前賞景,山下的田野已是收割幹淨,有的翻起又種下了小麥,有些還豎著苞穀秸稈,遠遠望去黑色與黃色相間,倒也有幾分野趣。董蓉惦記弟弟是否被後母為難就有些心煩,正是發呆的時候,突然覺得腳旁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拱動,於是驚得一下就竄到了傻柱懷裏,“有蛇!”
傻柱也被驚了一跳,自從上次出了事,暗衛們已經在果園四周撒了馮先生專門配出的藥粉,別說蟲蛇就是野獸嗅到都會遠遠避過,怎麽可能還有蛇出現?
他緊緊抱了董蓉閃開兩步,結果借著夕陽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饅頭大小的刺蝟正翕動著小鼻子四處嗅聞。
“別怕,是刺蝟,不是蛇!”
“刺蝟?”董蓉從傻柱懷裏探出頭一看,立時就笑了起來,“哎呀,這刺蝟真小啊。”說著話,她就掙紮著跳了下來,跑去撥弄這個小小的不速之客。
傻柱望著空蕩蕩的懷抱,突然後悔為什麽說了實話,否則的話興許還能再索一個吻,省得每晚都要趁她入睡才能偷偷親上幾下。
董蓉卻是不知傻柱的貪心,她拿了隻小木棍興致勃勃的撥弄著小刺蝟,開口問著,“柱子,它喜歡吃什麽?蘋果還是梨子?”
那小刺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不但沒有團成一個球高高豎起背上尖利的刺,反倒討好的上前抬起了頭。兩隻小小的黑豆眼睛,襯著同樣黑乎乎的小鼻頭兒,別提多可愛了。
董蓉喜得扔了木棍,用手點點它的鼻頭,問道,“小東西,你是不是偷懶了,怎麽才出來找食物?馬上都要冬天了,你該找洞藏起來睡大覺啊?”
小刺蝟疑惑的歪著腦袋想了半晌,末了很是委屈的吱吱叫了兩聲。董蓉趕忙哄孩子一般應道,“哦,哦,我知道了,這是你的傷心事,我再不問了好不好?你留在我家過冬吧,蘋果管夠吃,好不好?”
傻柱眼見這一人一刺蝟玩得這般歡喜,無奈又好笑的搖了搖頭,末了轉身進屋拿了個蘋果出來。董蓉生怕小刺蝟咬不動,又特意用刀切成了小塊放到草地上。小刺蝟歡快的大嚼起來,不時興奮的晃動著小身子,就像搖動尾巴討好主人的小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