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馬車拐進果園正好見得作坊門前如此混亂。於桂生進城去雜貨店裏踅摸更好的樹膠,也是隨車一同回來,原本還想著送了東家上山再回家,省得山路上有蟲蛇一類驚了主子,沒想到卻正好迎麵見到自家媳婦兒被放在門板上抬著。
他“嗷”得一嗓子就竄了過去,“四蓮,四蓮!你這是怎麽了?”
清風惱他攔了路,一把扯開他嗬斥道,“你媳婦兒動胎氣了,別攔路,否則救不回孩子可別怪我!”
於桂生聽得這話,腿一軟差點兒栽倒在地,“到底是怎麽了,我走的時候還沒事呢?”
劉嫂子隨手一指楚家兄弟,“你問這兩個畜生,他們要闖作坊,四蓮攔著,他們就把四蓮推到了!”
於桂生立時紅了眼睛,揚起拳頭就奔著楚家兄弟打了過去。楚老二和楚老三原本也是有些心虛,但一見平日待他們很是客氣的妹夫居然敢動手,也是來了脾氣,兩人都是打架的好手,默契配合著就把於桂生按倒在地打了起來。
董蓉在車裏聽得個八九不離十,氣得開門就下了馬車,高聲吩咐趕車的甲一,“還不把這兩人拿下,給我掛在園門外等著發落!”
甲一正是雙手癢癢,聽得主母發話,一個縱身就跳進了戰團,三下五除二就卸了楚家兄弟的雙臂關節,直接摔到了地上。楚家兄弟正逞威風,胳膊驟然使不上力氣,又疼又驚之下就叫嚷起來,“哎呦,疼死老子了,這是誰下了黑手…”
於桂生恨極,抓到這樣的機會怎會放過,手腳一並招呼上去,楚家兄弟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臉腫。
甲一接了雜工們遞來的繩子,麻利的把兩人捆得結結實實,一擺手就讓福子幾個拖去果園外掛到了栓馬的木樁子上。
於老太上了年紀,每日都要小睡一會兒,正好今日兒媳的娘家人上門,她實在不待見就早早回了自己屋子,哪裏想到居然出了這事兒。若不是清風給楚四蓮紮了銀針又開了藥方,一再保證孩子平安無事,老太太恨不得都要一頭撞死在牆上了。
董蓉聽得楚四蓮無事,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末了又安慰於老太兩句就出門去了。
雜工們和小廝們這會兒都已是回去各自忙碌,隻剩劉嫂子和甲一等在門外。劉嫂子自覺犯了錯,趕緊主動賠罪,“東家,都是我大意了,想著酒家忙碌就把作坊外的人手都攆去幫忙了,沒想到還有這事兒發生…”
董蓉擺擺手,低聲道,“這事兒不怪你,平日裏太過順遂,誰也沒想到有人膽敢來鬧事。以後果園再忙,作坊外院也不能離了人手,人家父母把閨女送到作坊是信得過咱們,若是出了差錯,可是說不過去了。”
“是,東家。”劉嫂子趕緊應了。
董蓉點頭,末了又轉向甲一,“方才那兩人,每人三十大板,給我狠狠地打,然後放上板車送回楚家去,讓十裏八村的人都看看,省得什麽阿貓阿狗都敢跑果園來撒野。”
劉嫂子想起方才驚險,懊惱附和道,“若不是礙於四蓮的顏麵,這兩個畜生,打死他們都不多。”
董蓉也是歎氣,說到底這事兒還是楚四蓮最可憐,但沒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就像她再討厭董家,也不得不多加看顧一樣。
楚家兄弟被綁在柱子上,已是痛叫了許久,突然見得有人把他們放下來還以為得救了,可惜未等緩口氣就又被扒了褲子按在長凳兒上。足足有巴掌寬的竹板子劈裏啪啦如同雨點一般打得是又重又準,兩人痛極,嚎叫的嗓子都要啞了。
福子幾個半大小子輪流動手,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往往這個數到十幾,另一個就從五六重新開始,打了足足兩刻鍾才終於把三十個數數完。再看囂張的楚家兄弟,幾乎隻剩出氣沒有進氣了。
甲老大上前摸摸兩人頸側,又看看兩人血肉模糊的後身,渾不在意的擺擺手,“給他們撒點金瘡藥粉,然後拉了送回楚家,別忘了讓鄉親們都聽聽他們的惡行。”
福子幾個半大小子都是恨不得捅破天的年紀,接了這差事就興衝衝的立刻套了車,拉著楚家兄弟就出發了。這一路,但凡見到人,半大小子們就要把楚家兄弟的惡行宣揚一遍。
不必說,馬車到得楚家門外時,十裏八村幾乎都聽說這事的前因後果了。楚家本就因為行事蠻橫,不招人待見,這下更是變得如同瘟疫一般,再也沒人願意理會,甚至黃狗走到它家門前都會嫌惡的繞路。
楚家兄弟好不容易醒來,傷口疼得火燒火燎,夏日又不是養傷的好時候,足足在床上趴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地,心下自然恨得詛天咒地要報仇。但這話傳出去,聽得的村人也不過嘲笑幾句就罷了,兩個地痞想要找當朝一品王報仇,簡直是異想天開一般。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這兩顆驢糞蛋還當真為果園引來了一場潑天大禍。
當然這是後話了,隻說慕容懷德從城裏回來,聽得甲一說起先前之事,惱得眯了眼睛。按照他的心思,除了楚家兄弟才算絕了後患,但轉念想想自家媳婦兒必定有所考量,於是也就熄了派人去補刀的心思。
董蓉正坐在窗前的軟榻上讀故事書,三個孩子剛剛吃飽奶,都是穿了繡花肚兜躺在絲被上咿咿呀呀兀自玩耍著。晨曦抱著自己的腳丫啃得津津有味,末了許是想起孝順娘親,又把腳丫伸向娘親嘴邊。董蓉喜得重重親了女兒一口,順手抱了她坐在自己身上。
啟哥兒和明哥兒很有兄長的風度,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瞧了娘親和妹子好半晌,末了又湊在一起咿咿呀呀繼續說起了嬰兒專用火星語。
西斜的太陽透過葡萄藤灑下細碎的光,投射在娘四個的身上,分外的柔和美好,直看得站在門口的慕容懷德忍不住出了神。
董蓉偶爾扭頭去扯帕子給女兒擦口水,見得自家夫君如此模樣就笑道,“怎麽站在門口躲懶,還不過來幫我給兒子女兒穿衣衫,馬上太陽都要落山了。”
慕容懷德笑著上前抱了大兒,熟練的拿了細軟棉布縫成的褲子給他套上,問道,“今日曬了多久,孩子們可是補足陽光了?”
“難得太陽足,曬了兩刻鍾,兒子女兒將來一定都是高挑的個子。”
慕容懷德不知曬太陽如何就同長個子有關,但自家媳婦兒既然這般說就一定有道理。夫妻倆說笑著給孩子們穿了衣衫,紫竹進來見此就趕緊喊奶娘抱走了小主子們。
董蓉順勢依在夫君懷裏,問道,“你聽說楚家兄弟來果園鬧事了吧?”
“嗯,你處置的過於輕忽了。”慕容懷德順了順愛妻的碎發,眼裏閃過一抹厲色。雖然他如今韜光養晦,不願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兩個小地痞居然都敢欺到他頭上,這實在讓他惱火之極。
“那是四蓮的哥哥,差不多也就成了。”董蓉隨口應著,轉而又趕緊岔開話頭兒,笑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水煮魚,咱們去吃飯吧。”
慕容懷德點頭,夫妻倆手牽手了出去吃飯,自然也就把這件“小事”揭了過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盛夏已是溜走了,秋日隨著漸漸涼爽起來的微風歡快跑了過來。農人們又在忙碌著準備秋收,連續兩年風調雨順,幾乎家家戶戶的錢匣子裏都有些了盈餘,男女老少的笑臉自然也燦爛了許多。
而一麵坡村裏裏外外忙碌張羅著的卻多是老漢和老婦人,這當然不是因為村中後生們不孝順,實在是他們白日裏沒有功夫顧及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這時候,果園裏也是收獲的時候,後生們被招去摘果子,幫著那些來作坊進貨的商隊裝貨,而小媳婦兒們則聚在酒家做雜活兒,家裏的閨女在作坊裏早出晚歸,就是小子們也被雇來做些喂馬或者跑腿報信兒之類的瑣碎事兒。
有好信兒的老婆子掰著手指頭數一數,村裏甚至有幾家,全家出動都在果園忙碌。不必說,工錢也是嘩嘩往家賺,若是這般忙上個半年,蓋棟大瓦房是極容易的。
這一日,好不容易打發了進貨車隊,也送走了所有客人,果園終於關了大門。不管是長工還是臨時雇工都匆匆吃了一口飯菜就趕緊奔去了自家田裏,趁著天色未曾徹底黑透這一段功夫,再幫爹娘搶幾擔苞穀回家。
山頂大院兒的灶間裏,這會兒也正是忙碌的時候。董蓉帶著圍裙正站在鍋灶前熬煮肉粥,三個孩子雖然是早產,但胃口一直很好,身子自然也壯實。這幾日,他們剛剛迷上了飯食的滋味,幾乎每頓都能吃上半碗粥。董蓉這當娘的見此自然歡喜,每日再忙都要親手給孩子們做飯。
慕容懷德從外麵回來,本想先去看看孩子,但嗅著香味就先拐到了灶間。紫竹和乙八見男主子進來,就笑嘻嘻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出去了。
董蓉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不必猜也知道是自家夫君,於是一邊笑著拿起菜刀把嫩黃瓜切成細碎的小丁兒,一邊問道,“今日怎麽回來這麽晚?”
慕容懷德低頭嗅嗅愛妻身上熟悉的果香味道,低聲應道,“唔,丙四傳了消息過來,我多想了一會兒。”
“什麽消息?”
“太後病重,我許是要回京都一趟。”
“啊,”董蓉聽說夫君要去京都,不知為何心下猛然一沉,手裏的菜刀失了準頭,直接把手指削去一片肉。鮮紅的血滴爭先恐後的湧了出來,砸在菜墩上如同瞬間開了一片血紅色的花朵,詭異妖豔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