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白衣後生比自家兒子也大不了多少,別說兩次救了她性命,就是萍水相逢也不能看著他傷重啊。
許是老天爺發了善心,整整一天,白衣後生吃了就睡,倒也沒再發高燒,到得晚上的時候,破院子隔壁的木匠家裏,突然吵鬧起來,董蓉貼在牆根細聽,好似木匠做活計弄傷了手臂,很是嚴重,木匠婆娘的聲音尖利又驚恐,一迭聲攆著家裏的大兒子去請大夫。
董蓉自覺機會來了就趁著蒙蒙黑的夜色躲在了木匠家院外的木屑堆旁,果然,很快就有一個背著藥箱的大夫被請了來,一番診治之後才離開。
木匠傷了手,最少一個月不能做活計,還要買傷藥,這對一家人來說實在是個噩耗。
木匠婆娘一邊哭罵一邊翻了家裏存下的銅錢要兒子去藥鋪買些傷藥回來,方才大夫隻給簡單止血,上了一點兒傷藥,以後一個月所需的藥粉都要自家再出錢。
木匠的大兒子很憨厚,不過十二三歲,方才錯手推了刨子傷了老爹,心裏愧疚得恨不得上吊。這會兒拿了銅錢垂頭喪氣,就要出門往藥鋪趕去。
結果冷不防被董蓉截了個正著,他下意識就捂緊了裝了銅錢的荷包,“你…你要做什麽?”
董蓉趕緊走到稍微光亮之處,讓這半大小子看輕自己是個女子,然後笑道,“這位小哥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
半大小子待得看輕董蓉的模樣,顯見鬆了一口氣,手也放了下來,問道,“嬸子,攔下我可是有事?”
董蓉和氣一笑,應道,“小哥兒真是聰明,嬸子方才遇到點兒難事,想請小哥兒幫個忙,可好?”
半大小子有些奇怪,但他生性良善,也沒多想就應道,“好啊,嬸子有事盡管說,能幫我一定幫。”
“多謝小哥兒援手,我方才走到巷口的時候,不知怎麽跌了一跤,一塊碎碗茬兒割破了我的腿。正為難的時候,正好見到你家有大夫出入,也是因為有人受了外傷,就想著請你去買傷藥的時候幫我帶一份。”
董蓉實在沒什麽好借口,隻得臨時編了個故事,末了從袖子裏拿出一小塊銀子遞了過去,“我這裏有錢,小哥兒隻管替我買兩瓶傷藥就好,若是剩下,小哥兒就留著買果子吃吧,權當我的謝禮了。”
“那怎麽行,嬸子。”半大小子趕緊擺手謝絕,院子裏的木匠婆娘許是聽到了動靜,高聲問道,“拴住,你跟誰說話呢,怎麽還沒去買藥呢?”
半大小子扭頭就要應聲,董蓉卻是一把扯了他,小聲囑咐道,“小哥兒,我不想別人知道我受傷,千萬替我保密。”
半大小子連忙點頭,想了想就悶聲回複老娘,“娘,我尿了一潑,馬上就去。”
“懶驢上套屎尿多!”木匠婆娘恨恨罵了兩句就進灶間去了。
董蓉抱歉的衝著半大小子笑笑,低聲道,“謝謝小哥兒幫忙了,你快去快回,我就在這裏等著。”
半大小子用力捏著手裏的碎銀子,一連點了好幾下頭,然後飛跑出了巷子,董蓉鬆了口氣,剛要找個暗處藏著,順便歇歇。不想那半大小子卻又跑了回來,“嬸子,你在我家門前歇歇就成了,可千萬別去隔壁那個破院子!那裏鬧鬼,這附近鄰居都知道,您可別嚇到了。”
“啊,”董蓉愣了愣,心下這才明白為何白衣後生會直接帶了她去那破院子,而且這一日丟了吃食和被褥的鄰人們雖然罵的厲害,但卻無人進院子查找。
“我知道了,小哥兒,真是太謝謝你了。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你快去快回吧。”
半大小子憨笑著撓撓後腦勺,然後再次跑掉了。
許是藥鋪離此沒有多遠,不過兩刻鍾,他就氣喘噓噓的抱了滿懷的藥瓶子跑了回來。
董蓉趕緊走出陰影,低聲問道,“小哥兒,我隻要兩瓶就好,你怎麽買了這麽多?”
半大小子嘿嘿笑著,應道,“嬸子給拿的銀錢多,我就都買了傷藥。”
董蓉倒是很喜歡這小子的實在厚道,當下也沒有多說,隻取了四瓶,剩下都給半大小子,然後也不等他推辭就假裝走出了巷子。
半大小子抻頭瞧了瞧,無奈之下就抱著剩下的藥瓶子回了自家。
不提他如何同彪悍的老娘解釋藥費的出處,隻說董蓉見他進了院子就趕緊返身回了破院子。
白衣後生已是醒了許久了,正依靠在牆上望著院門,見她回來,臉上就退了擔憂之色。
董蓉笑著把藥瓶放到他身旁,然後說道,“今日運氣真是好,正好這附近有人傷了,拖人家買了些傷藥回來。一會兒吃了飯,我給你再換了藥,估計明日你就能繼續飛簷走壁了。”
說罷,她就把陶盆裏的涼白開端了過來,又掰碎一個包穀餅子分給白衣後生一半。
白衣後生眼裏閃過一抹愧色,接過餅子慢慢吃了起來。
董蓉以為他想起了小時候的苦日子,於是趕緊岔話兒說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白衣後生手下一頓,好半晌才應道,“你叫我白衣就行。”
“白衣?”董蓉大口咬著餅子,笑道,“這名字倒是文雅,倒也襯你這大俠的身份。白衣飄飄,飛簷走壁,行俠仗義。早知道你是個武學天才,當年我遇到你的時候,就該直接把你帶去家裏,如今也不必被人追的同喪家之犬一般了。”
白衣後生掃了董蓉一眼,見她臉上並沒有什麽悲傷神色,這才說道,“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會學武,好容易活命之後碰到我師父了。”
“你師父一定很厲害,”董蓉吃完餅子,輕輕拍去受傷的碎末,又問道,“不過,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又救了我兩次?”
白衣後生眉頭微微挑了挑,含糊應道,“也是碰巧之下認出來的…嘶!”
說著話,許是他扯動了後背的傷口,疼得重重抽氣。
董蓉哪裏還顧得上追問,立刻就忙著替他換藥了,許是身體回複力好,刀傷明顯有愈合的趨勢,董蓉大喜,一邊忙碌一邊笑道,“照這個恢複速度,再過兩日,你就能繼續飛簷走壁了。”
很快,兩人換好了藥,董蓉瞧著白衣後生好似有些疲累,也沒再拉著他閑話兒,直接蓋著棉被,如同昨晚一般替他擋著寒風,慢慢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她照舊在天明時分就醒了過來,如法炮製又去偷那戶早起人家的吃食。
可是當她興衝衝揣著幾個煮紅薯跑回來的時候,卻見破院的木門大開著,門口的垃圾也被踢的到處都是,她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果然,原本在酣睡的白衣後生被五花大綁在廊柱上,站在他身旁的七八號人,正是夏明義帶著魏三一眾走狗。
“董夫人,這麽一大早,您這是去哪裏了,我們堂主可是候您多時了?”
魏三一見董蓉出現在門口,立時竄到院子裏大聲客套著,但那語氣裏滿滿的得意和囂張,恐怕隻有傻子才聽不出來。
董蓉慢慢把手裏的紅薯放到一旁的牆垛上,然後走進院子,半點兒也不看魏三,隻望向冷著臉的夏明義,淡淡問道,“夏堂主,真是神通廣大。不知可否說說,你們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魏三自覺被削了顏麵,正是不知如何出氣,聽得這話立刻嚷道,“我們堂主早就吩咐教眾們看守住了所有藥鋪,隻要有人買刀傷藥都要跟過去查探。若不是你讓李家傻小子多買了幾瓶,我們費了些功夫,昨晚就找來了。”
董蓉心下暗歎,有時候實誠是種好品質,有時候也真是害人。那半大小子不貪財,把銀子都買了傷藥,這原本是個好事,沒想到因此引來了追兵。
不過這時候可容不得她多感慨了,“夏堂主,說說吧,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能放了白衣?”
魏三不知是有些得意忘形,還是當老大成了習慣,忘記了如今頭上還有上司,他張嘴又要搶先答話,董蓉卻是不耐煩了,高聲嗬斥道,“我同夏堂主說話,你為何總是插言?難道這就是彌勒教的規矩?”
魏三被噎得翻了個白眼,還想辯解的時候,夏明義卻是抬腳將他狠狠踹到了旁邊。
“這樣如何,董夫人還滿意嗎?”
董蓉點頭,“這樣才是談買賣的態度,夏堂主若是能把白衣放下來就更好了,他背上有傷,若是傷勢加重,別怪我魚死網破。”
夏明義冷哼一聲,扭頭示意一個大漢解開了白衣後生身上的繩子。許是被點了穴道,白衣後生軟軟靠在柱子上,不言語也不動。
董蓉心急如焚,臉色卻不肯透出半分。
“還是那句話,夏堂主明言吧,如何才能放了白衣,或者說放我和他一起離開?”
“董夫人,快人快語,我也就不囉嗦了。”夏明義冷冷一笑,雙眸裏卻滿是熾熱的貪婪光芒,“據說,董夫人手上有一枚印鑒,可以號令董家商行下屬的錢莊,一次支付白銀白萬兩。我們教主如今正籌謀一件大事,急缺銀兩,所以特意囑咐我一定要找到董夫人,借印鑒一用。”
董蓉聽完,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嘲諷道,“你們彌勒教,真是好大的本事,這等機密,我們商行裏的蒼蠅老鼠都未必知道,你們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明義勝券在握,也不在意董蓉把他們比作蒼蠅老鼠之流,於是得意笑道,“閑言少敘,董夫人也是忙人,不如早點兒把印鑒交出來吧,我們也早些提了銀子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