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擺擺手,很是閑適的走了出去。馮老三眼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風裏,長長鬆了一口氣。末了想了想就轉去了白衣的木柵欄外,低聲問道,“少主,您可有事吩咐屬下?”
白衣人笑道,“自然有了,記得明早幫我去通報一聲,就說我臨死前要見教主一麵。”
“是,少主。”馮老三低頭恭敬應了,然後又悄悄退了出去。地牢裏,再次陷入了安靜,除了幾個大漢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就剩下了蟲鼠偶爾跑過。
直到天色將明,幾個大漢才陸續醒了過來,馮老三打著哈欠從外麵拎了一壺茶水進來,大聲抱怨道,“你們幾個酒鬼,睡得跟死豬一般,害得我差點兒拿小棍兒把眼皮支起來,這才頂了一宿。”
幾個大漢都有些不好意思,紛紛拍著渾渾噩噩的腦子嚷道,“誰讓你拿來的酒這麽烈,我才喝幾碗啊,就上頭了。”
馮老三眼神閃了閃,一邊招呼幾人喝茶潤潤嗓子一邊笑道,“這你們可賴不到我,三壇子酒都是王慶拿來的。”
那叫王慶的灌了一大碗茶水,也是疑惑道,“這酒我平日也喝啊,偏昨日喝著醉的厲害。”
馮老三哪裏容眾人多想,待得他們喝了茶水就笑道,“得了,你們直接再值守吧。我可得去山上走一趟!”
“去山上?做什麽?”其中一個大漢隨口問道,馮老三一臉苦笑,偷偷指了指水牢深處,低聲道,“裏麵那位昨晚喚人,你們都睡這呢,沒辦法,我就硬著頭皮過去了。結果,他要見見教主。”
眾人都是聽得咧嘴,當日教主父子倆生死相博,教主親手廢了兒子雙腿,他們可是清清楚楚,如今誰去稟報幾乎就是觸黴頭一般。但少主吩咐,也不敢不報上去,這絕對是個苦差事啊。
馮老三扯了把頭發,臉上幾乎都能擰出苦水來,歎氣道,“剛才我出去要茶水,聽說教主昨晚回來了,但不知怎麽了,發了很大脾氣。”
眾人更是滿臉同情,但卻誰也沒有開口說要陪他一起去,畢竟平時吃喝玩樂都不錯,但論到共擔風險就沒人願意了。
馮老三好似也不願強求眾人,拱拱手就丟下眾人出門去了。
不知馮老三找了什麽門路,還是教主到底對這個養了多年的兒子太過絕情,就在眾人坐在桌邊紛紛低聲議論的時候,一身玄色長袍的教主當真腳踩賤地,到這肮髒的水牢來了。
一眾大漢嚇得愣了好半晌才轟然跪倒磕頭,可惜,教主卻掃都未掃他們一眼就走了進去。眾人足足等著腳步聲消失才敢悄悄爬起來,末了拉著站在門邊的馮老三問個不停。
“老三,教主不是大怒嗎,怎麽突然過來了?”
“就是啊,馮哥,你到底走了誰的門路,居然真把消息遞到教主跟前了?”
馮老三好似對方才眾人誰也不願援手並不記恨,但也不是很熱絡,含糊應道,“我運氣好,去的時候正趕上教主消氣了。”
眾人當然知道他沒有說真話,但也不好過分逼問,隻得豎起耳朵極力探聽著水牢深處那對兒父子的動靜。可惜,那牢裏卻是什麽聲音也沒有傳出來。
而此時,彌勒教主正站在木柵欄外,冷冷看著半死不活的兒子,冷哼一聲才問道,“你有何話要說?”
白衣聞言,好似才發現外麵多了一個人,他呆愣愣望著自己的親父親很久,眼裏慢慢就落了眼淚。
“你把我娘葬在哪裏了?”
想起過世的發妻,彌勒教主心裏多少有那麽一絲愧疚,於是微微垂了眼眸,應道,“葬在後山了,有人照管墳塋。”
白衣眼淚掉的越發急了,哽咽半晌才低聲應道,“我娘走了,我也快死了,爹一個人活在世上要當心。”
彌勒教主習慣了兒子冷聲冷語,突然聽得他這般瀕死,居然還惦記自己的安危,不知為何心底感覺很是古怪,幹咳兩聲問道,“你可知錯了?”
白衣苦笑連連,“知道錯了又怎麽樣,我都要死了。就算活著,也是廢人一個,白白讓天下人笑話,笑話英明神武的彌勒教主居然有個殘廢兒子!”
“哼,誰敢!”彌勒教主脫口罵了一句,末了才想起廢了兒子雙腳的正是自己,於是沉吟片刻就道,“你若是真心悔過,以後就留在總壇吧。你是我兒子,沒人敢欺到你頭上。就是將來,恩,一世富貴總不會錯!”
白衣沉默半晌,最後許是認了命,“隻要我這條命還能撿回來,我以後。”
他話才說到一半就沒了聲息,彌勒教主疑惑低頭,轉而驚道,“鷹兒?來人,來人!”
馮老三等人等了半晌,終於聽得動靜了,紛紛瘋跑進來問道,“教主可是有事?”
彌勒教主不耐煩的一指木柵欄上的大鎖,怒道,“還不開門,等什麽呢。趕緊送他回滄海居,找大夫來!”
眾人哪敢怠慢,七手八腳開了門,待得把白衣從水牢裏拎出來,他身上的慘狀簡直不忍直視。彌勒教主眉梢隱隱跳了幾下,他一掃人群裏的額馮老三,認出他就是方才送信之人,想必還算忠心,於是就道,“你來背他,若是他活命,你以後就跟隨他。若是他死了,哼,你也別活了。”
馮老三嚇得一哆嗦,趕緊背起白衣少主就往水牢外麵跑。眾人這時候也不明哲保身了,這個喊著去請大夫,那個去攆馮老三,各個都好似忠心之極。
當然,忙碌的眾人,包括精明無比的彌勒教主,誰也沒有看見本該昏得不省人事的白衣,嘴角慢慢露出那麽一抹冷極的笑意。
董蓉不知就在她仇家的大本營裏發生了這樣的事,她這幾日安排了商行的瑣事,就拉著乙八做些小娃娃的衣衫用物,慢慢靜下了心,這半年流落所吃的辛苦,心裏積攢下的暴戾之氣就散了許多。
這一日早起吃了飯,她正坐在床邊一邊隨意翻著錢莊的賬目一邊盤算著,是不是要進宮去拜見太皇太後。這次落難,宮裏雖然不聞不問,態度有些古怪,但畢竟也沒有落井下石。她去走一趟探探口風,順便就近查找一下那也許隱藏在其中的敵人。
董平和張揚都是不讚成她再次冒險,但是她總覺得彌勒教這次吃了大虧,肯定還會有更陰毒的招式使出。老話說,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與其坐在家裏猜測,不如主動出擊,就算太皇太後不願出手幫忙,她去宮裏走走,總能震懾一下宵小。
可惜,她還沒決定,彌勒教的反擊卻是凶猛撲來。
乙八烤了一盤小餅幹,興衝衝端著跑來獻寶。董蓉眼見她那肚子大的嚇人,再有十日半月就要生產,於是開口嗔怪道,“你這丫頭,都馬上要生了,這樣的小事就不能交給丫鬟去做嗎?”
乙八笑嘻嘻湊到跟前,渾不在意的應道,“我就是覺得夫人很久沒嚐過我的手藝了,這才著急了些。”
說罷,她就捏了一個梅花形狀的餅幹遞到董蓉嘴邊,催促道,“夫人快嚐嚐看,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
董蓉聞言就咬了一口,仔細嚼了幾下,末了真心讚道,“你這手藝當真進步許多,比紫竹也差不多了。”
乙八得了誇讚,歡喜的眉開眼笑,隨手拿起兩個就塞到嘴裏,一邊吃得哢嚓做響一邊得意道,“我覺得比紫竹姐姐做的味道還好。”
董蓉好笑,剛要打擊她兩句,結果就有小丫鬟從外麵跑進來,驚恐嚷道,“夫人,前邊有官兵闖進來了,說是要抓東家去問案呢。”
乙八聽得愣了一下,下一瞬就猛然跳了起來,伸手抓起牆上掛著的一把長劍就把董蓉護到了身後,柳眉倒豎罵道,“我看誰敢動夫人,我刺得他渾身窟窿!”
董蓉卻是鎮定許多,心裏隱隱約約有些猜測,於是趕緊衝著那嚇傻了的小丫頭吩咐道,“去東園請幾位大管事回來!”
那小丫頭白著臉應了一聲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董蓉瞪了乙八一眼,嗔怪道,“你這是做什麽,還不把劍放下來。我好賴也是當朝一品王妃,不是誰都可以冒犯的。取我的誥命衣服來!”
“哎,哎!”乙八聽了這般訓斥,不但沒生氣,反倒好似有了主心骨,扔下長劍就跑去內室的衣櫃翻檢。安州這裏作為商行的總部,又離得京城最近,董蓉早就放了一套朝服在這裏,平日卻從未穿戴。畢竟朝廷命令禁止官眷經商,雖然他們王府是整個大齊的例外,但顏麵上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些,沒想到今日卻是派上用場了。
乙八很麻利,迅速找出朝服,幫著董蓉穿戴上了。
這時候,院子裏已是吵鬧了起來。董平、張揚和楊老掌櫃今日本來難得清閑,結伴去了東園喝茶閑話,聽得消息趕過來,正好見到一個副將模樣的年輕男子,帶著兵卒們闖進內院。
這些兵卒們想必平日也是橫行霸道習慣了,不過過個二門,又穿過回廊的功夫就砸了五六個魚缸,打翻了十幾盆花草。這些花草都是楊老掌櫃心愛之物,若不是東家親至,他也不舍得搬過來。這會兒眼見愛物被毀,氣得胡子都飛了起來,大聲質問道,“你們是哪裏來的?進門不通稟就罷了,居然還擅自損毀主家之物?你們這是要搶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