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大人俯下身,從東方仇的衣兜裏掏出了幾樣東西,一袋碎銀,一塊普通玉佩,還有一方女人的絲絹。
這絲絹看著有些眼熟,上麵繡著牡丹花瓣……
怎麽像薄太妃的東西?
薄太妃的絲絹又怎麽會在東方仇的手上?
宗正大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東方仇和薄太妃的關係不一般,怪不得當日一聽說出事了,薄太妃力求保住東方仇,就算把他這位宗正大人徹底搭上去也要幫助東方仇。
原來如此。
宗正大人隻覺得無比的諷刺。
原本隻想拿了他的東西就走的,可想到東方仇竟然合夥薄太妃給他下套,一旦出了事又拍拍屁股走人,宗正大人就覺得十分不甘心,索性伸手,把東方仇的衣服都扒了下來,至於那雙滿是泥土的鞋子,也給扒了下來。到時候洗淨了扔給乞丐穿,也挺好。反正他是堅決不會穿他東方仇的東西。
宗正大人走後沒多久,東方仇聽到耳邊有吵鬧聲,剛要嗬斥讓他們閉嘴,才剛睜眼就傻眼了,張開的嘴沒有發出半個字。
什麽情況?
荒郊野外,自己還睡在地上。
更奇怪的是,遠遠的,站著一堆人,有乞丐,有小孩,還有中年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甚至有一些孩童,還嘻嘻哈哈地向他扔石頭。
東方仇暴跳如雷,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伸手,靈氣,想要來一場飛沙走石,讓這些知道到底什麽樣的人能惹,什麽樣的人他們根本惹不起。
然而,才剛剛一伸手,東方仇就發現了異樣——他竟然沒有穿衣服!
衣服呢?!
低頭,更是讓他大吃一驚,身上連條褲衩都沒有。
“啊——”
東方仇隻看到一個石頭模樣的東西飛來,還沒來得及反應,那石頭就落到了他最脆弱的地方,痛到骨髓!
那群人立即就笑歡了,怕東方仇報複,紛紛散開。
東方仇在地上打著滾,額頭青筋爆肋,似乎任何咒罵都無法宣泄他的痛楚。
緩和了好久,東方仇才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偶爾有務農的人路過,看到東方仇,都好奇地打量東方仇的怪模樣。不過在看到東方仇那張充滿殺氣的臉時,又趕緊低下了頭,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匆匆離去。
東方仇羞愧難當,但越是羞愧,他心裏的恨越是濃烈,五王子!就算他不答應與他結盟,也不應當把他衣服扒了,也不應當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羞辱他!
東方仇從一旁地邊的梧桐樹上扯下幾片寬大的梧桐葉,用草藤將梧桐葉穿了起來,在關鍵部位圍了一圈,就算是做好了原始的遮羞布了。
所有看到東方仇的人都偷偷地笑,偶有女人做活兒路過瞧見了,咒罵一聲趕緊躲開。唯有那初生牛犢一般的稚童,不但不避諱著東方仇,反而跟在東方仇的身後嬉笑怒罵。甚至還有三兩個孩童編了一首打油詩般的兒歌,一邊跟在東方仇的身後,一邊唱:獨眼龍,像條蟲,梧桐葉兒蓋得慫……
東方仇羞愧得緊,像罪犯一樣匆匆逃開。
終於,東方仇來到了所在的客棧。
正在客棧發呆或閑聊的彌勒教徒看到一個不穿衣服的怪物從窗戶衝入他們的房間,立即拿起武器準備攻擊。剛拿好武器就看清楚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教主。
“教主……”
教徒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東方仇眼神閃爍,看到教徒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一下子就發起火來,把教徒們都從客棧房間趕了出去。
換上衣服的東方仇站在窗口,眼睛盯著遠方,腦海裏浮現出巴圖凶狠地灌他酒的樣子,巴圖給他臉色看的樣子……
“巴圖,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東方仇的手重重地砸在窗戶上,窗戶瞬間扭曲變形,連客棧房間都為之一振。
宗正大人抱著東方仇的衣衫來到乞丐雲集的一個破廟裏,乞丐們看到宗正大人手上抱著的光鮮衣服,都用貪婪的眼神看了過來。
宗正大人也並不介意,走到人群中,將衣物扔在地上,便轉身離去。
那些乞丐先是好奇地看著宗正大人,看到他把衣服扔在地上,都略微驚訝了下,緊接著眼疾手快的一個小乞丐拉了一件外衣到手裏,其他乞丐見了,也都紛紛湧向那堆衣服,撕扯起來。
宗正大人剛要走出破廟,就聽到一個小孩兒在哼哼,那小男孩兒不過十來歲的年紀,麵黃肌瘦,頭發雖然有些淩亂,但還不是很髒。小男孩兒的眼睛黯淡無光,但看宗正大人扔在地上的衣物時,眼裏並沒有貪婪,就像看一堆泥土,一方頑石一般。
宗正大人走到小男孩兒身旁,“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小男孩兒原本對宗正大人的到來有些戒備,但看到他如此溫和地關心自己,小孩子原本的童真便立即從臉上浮現出來。
“我沒事兒。”
孩童倔強的回答。
他的這種堅強和倔強,讓宗正大人看得心疼。
“來。”宗正大人從懷裏掏出一個白麵餅子,遞給孩童。
孩童遲疑了下,“我不要,你吃吧。”
宗正大人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就像有人狠狠地捏住他的心尖,再使勁兒旋轉一圈。
這個小小孩童尚且知道禮讓,而他曾經身為宗正大人,高官厚祿在身,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折手段地和任何人較量。別說禮讓了,就是殺了別人,宗正大人也沒有眨過眼。
“孩子,吃吧。”
宗正大人的眼眶泛紅。
孩童遲疑了下,盯著白麵餅子的眼睛放出光芒,見宗正大人是真心要給自己餅子吃,便不再拒絕,“謝謝。”
孩童說完就啃了起來。
宗正大人直起腰身,道:“我去給你取點水來,你慢點吃,餅子太幹了,容易噎著。”
交代完這一切,宗正大人便疾走到梧桐樹下,摘了一片寬大的梧桐葉,在廟宇旁的小河溝裏捧了一捧水在梧桐葉裏。
宗正大人來到孩童的身邊時,孩童正翻著白眼,強忍著不讓自己出洋相,卻又敵不過哽住喉嚨的難受勁兒,宗正大人看到他這副可愛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並小心翼翼地把裝有清水的梧桐樹葉遞給孩童。
孩童立即勾下腦袋,一雙嘴唇湊到梧桐葉上,吮吸起來。
喝了兩口水後,孩童終於順暢了。
宗正大人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不是叫你慢點嗎?這白麵餅子可不比一般的餅兒。”
孩童有些尷尬地憨笑了下。
宗正大人看到孩童憨笑的樣子,覺得暖洋洋的,仿佛身上每一個角落都被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孩童吃完了整整一個白麵餅子,終於飽了,滿足而懶洋洋地靠在牆上,憨笑著:“好飽,這餅子真好吃,比我以前吃過的所有好吃的都好吃。”
宗正大人能看出來,這孩子原本也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如此落難。
孩童看到宗正大人在發呆,不禁疑惑,“你怎麽了?是不是餓了?是不是我把你的東西吃了,你沒有吃的了?”
宗正大人搖頭,“我吃過了,現在飽著呢。我隻是在想關於你的問題。”
“我?”孩童疑惑。
宗正大人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也成了小乞丐了?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
孩童一聽到宗正大人問這些問題,原本放光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一雙眉頭微蹙,“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隻知道我娘去找了一趟宗正大人,沒想到就再也沒有回來了。而我也就淪為乞丐了,我是被人販子帶到草原上來的,我自己偷偷從人販子手裏逃脫的。逃出人販子的毒手後,我也沒有地方去,就跟著這些乞丐住在了這個破廟裏。”
又是宗正大人。
宗正大人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內心打顫。
“你怎麽了?”孩童看到宗正大人的異樣,不禁問。
宗正大人恢複了神色,趕緊問孩童,“你娘親為什麽要去找宗正大人,她出了什麽事,怎麽沒回來?”
孩童的眼眶裏泛著淚光,牙齒緊咬著嘴唇,“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一次娘親哭了。”
“她為什麽哭了?”
宗正大人看到孩子痛苦的樣子,也濕了眼眶。
孩童麵色痛苦,道:“是憶兒讓娘親不高興了,因為我對娘親說,別人為什麽都有爹,就我沒有。娘一個人站在那裏半天,然後就哭了。第二天,娘就去找宗正大人了。可是……她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孩童哇哇哭了起來。
宗正大人立即慌亂了,連忙哄逗孩童,同時在腦海裏想著到底有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可是,想了許久,都沒有想到有什麽女人去找過他。
一生都致力於朝堂算計的宗正大人,對於兒女私情付出得少,在意得少。就算有女子傾慕於他,他也從來沒有在意過。就連府上的正室,他也很少關心,怎麽還會有個這麽大的孩子?
宗正大人細細地打量著這孩子的眉眼,竟十分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哪兒熟悉。
雖然這個問題,宗正大人一直沒有想清楚,不過,從此以後,草原與大齊的交界處便多了兩個身影,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孩子。大人行事有氣質,小孩做事懂禮儀,就算乞討,也維護著乞討者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