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淡而無趣,汣璃大部分時間做著身體的恢複訓練,累倒以後就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的鳥雀,以及從外麵飄來的黃葉,這方天地很小,但是這幾個月來她卻從沒有走出過這道門,她有太多不確定,不確定蘇絲籮放她出宮究竟是為了什麽,不確定東夜陵看見她現在這個樣子是否會毅然決然將她驅逐。
花謙諾準備好了飯菜,小小的院子隻一個正室一個偏室一間廚房,是泥土和雜草築起來的房屋,汣璃占了主室,花謙諾每天窩在偏室裏麵,無一句怨言。
汣璃眼光停留在花謙諾的身上,他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戴著紗罩,隻揭開紗罩的一側,露出被火燒傷的半張臉,汣璃也不驚訝,他們兩個現在都是醜到極致的一類。
她知道他不是常人,她不問他不說,他不問她亦不說。
他的腳慢慢在好,現在已經可以勉強走路,不需要拐杖不需要輪椅,隻是走起來一瘸一拐異常僵硬。她的身體也在慢慢恢複,除了醜陋的傷疤無法複原以外,幾乎可以像正常人一般勞作。
花謙諾準備好了碗筷,對著汣璃道,“吃飯了!”
吃飯了,這句話她每天都要聽三次以上,但是每一次聽過以後心裏都酸酸的,很久以前,娘親也是這般叫她吃飯。隨即,汣璃搖搖頭,不……是軒轅璃的娘親……但是很快,她的眼神再次迷離,已經陷進去了,越來越分不清自己是誰,是軒轅璃還是陸汣璃。
汣璃走到木桌邊,木桌的四條腿不齊,汣璃用一塊石頭撐著它,兩人對坐著,炒青菜一碟,野菜湯一碗,還有兩碗參雜著小石子的米飯。
碗盆破破爛爛,盛湯的碗是唯一破得不那麽離譜的一隻,汣璃拿起筷子默默吃菜,花謙諾也是如此。
曾經有人對她說過,你的家太簡陋,你們的日子太清苦,我不願回去了。
嘴裏的飯菜沒有任何味道,如同嚼蠟,她一直沒有對他說過,她自從醒來以後就再也嚐不出飯菜的味道了,吃飯,隻是為了活著。
他們都沒有工作沒有經濟來源,她從來不知道他的食物哪裏來,不過這米飯裏麵沙土這麽多,她也能猜得到,她總是把好一點的東西留給她,自己卻越發清瘦了。
她如今恢複到了五十歲左右的皮膚,和他站在一起,還真有幾分夫妻相。
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一直叫他殘伯,他知道她姓甚名誰,卻叫她醜姑,兩人把自己的醜都擺在台麵上,相處起來都不那麽尷尬。
“殘伯,我身體已經大好,明日我可以到龍都繁華的地段找一份工作,我們的日子也不用過得這麽淒苦。”
花謙諾手裏的筷子停頓一秒,全身的武功雖然因為這兩條腿丟了十之八九,可是打點野味給她補補身子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是這幾天隨著天氣漸漸變冷,身體裏麵的毒越來越厲害,他已經有些抑製不住,眼睛看東西時常模糊,睡覺的時候就感覺自己如同一塊冰,真有些害怕會一睡不起。
他深知他陪不了她多久了,那麽她總要學會自己生存,自己避開那些對她不利的因素。
“你腿上的箭傷雖然沒有傷到骨頭,但是每到下雨下雪的日子就會絞痛,身上的灼燒之傷,天氣熱了以後也會有灼燒感,每日藥水洗澡,雨天雪天用熱乎的帕子捂著膝蓋頭,夏季記得往房間裏麵多放冰塊。”
汣璃點點頭,繼續刨著碗裏的飯。
“你……年歲已高,而且外麵的人都以貌取人,找工作的途中總會遇到挫折,人有時候就要學會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們已經吃好了飯菜,汣璃收著碗筷,她不允許自己在這裏白吃白住,總會做一些家務。
這次,花謙諾卻握住她的手,遲遲沒有拿開,“這次就讓我來洗碗,你去拾掇一下自己的行李。”
他的手很冷,冷得不像活人,他一種趕她走的意思,不過她並不在意,問道,“生病了嗎?怎麽手這麽冷?”
一個殘伯,一個醜姑,幾間破屋,除了彼此惺惺相惜還有什麽?
花謙諾搖搖頭,“沒有,是這幾天,天氣突然轉涼,我……年歲已高,有些不適應。”
年歲已高,不過二十年華。
汣璃看著院子外麵蕭瑟一片,“過不了幾天就該下雪了,眉河在下雪的時候,河水截流,冰凍三尺,有些眉河邊上的村裏孩子喜歡在冰麵上溜完。”
說罷,又回頭對著花謙諾道,“屋裏保暖的幾床被子全在我的屋裏,晚上……我們……相互取暖吧。”
花謙諾手裏的破碗一下子掉在地上,愣神幾秒以後才抬起頭看著汣璃。
他的一半邊臉對於別人來說或許是恐怖,但是在汣璃眼裏,那是溫暖。
“你……當真?”
汣璃看著唯一的四隻碗又破了一個,有些惋惜,“以後隻剩三隻了,看來我得趕快找到工作才行。”
花謙諾完全愣住,她要出去找工作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讓他們更好地活著,她沒有打算離開他的身邊,兩行濁淚流了出來,男兒流血不流淚,可是這次他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這淚,是喜淚。
還是不確定,花謙諾再問了一次,“你說的可是真的?你不怕……”
汣璃收拾好破木桌上麵的碗筷,她背對著他,“隻要你不怕,我怕什麽,冬天馬上就要到了,家裏隻有兩床棉被。”
說罷,花謙諾的身後已經傳來稀稀疏疏洗碗的聲音。
雖然她隻是為了相互取暖,雖然她隻是為了讓他們都活過這個寒冬,可是他的滿心滿眼都是興奮,興奮到全身發抖,興奮到手足無措,興奮到忘了自己是誰,寧願永遠做這個醜陋無能的殘伯。
汣璃洗碗,花謙諾幫著她放好碗筷,心有那麽一刻的自私,若是他們能作為殘伯和醜姑,就這麽長長久久生活下去該多好。
很快,他的心涼如死灰,她放不下她的仇恨,不然不會那樣著急恢複自己的身體,他也不能長長久久陪著她,他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他試著找鬼煞,可是找到這間屋子,隻有一個輪椅和一匹雪狼,鬼煞不知所蹤,他就像消失在這間屋子裏麵,斷了全部線索。
當初他太過自負,以為學到了鬼煞的全部真傳,可是沒想到鬼煞卻留了一手,找過千萬種方法,除了毒素轉移他想不到任何可以減少毒素的方法,而適合轉移毒素的身體他目前隻遇到兩個,蘇絲絲和軒轅璃。
真正的蘇絲絲已經死了,那次溺水她是真的死了,他親手葬了她,親手將她們的人生交換。
他再不能做傷害璃兒的事情,所以就這樣靜靜等待死神的到來吧,隻是得找機會把汣璃身體裏麵的蠱蟲引出來才行,不然雄性蠱蟲死後,雌性蠱蟲不會獨活,那時候她就算心裏沒有他,感覺不到他的痛苦他的殤,但是身體也會被蠱蟲折磨。
她現在武功盡失,真氣在體內亂竄,一不小心就會血管爆裂而亡,花謙諾眉頭緊皺,以前她的身體太過孱弱,他所做的就是為了讓她能活下來,如今他想的是如何讓她更好地活著。
不是沒有辦法,隻是……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她這麽努力,他也不能閑著,為了她,無論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值得,他已經欠她太多,他不信有來生,今生造的孽,今生償還。
一個努力練習各種動作,一個有意無意總把目光聚集在另一個人身上,總是落下手裏的活。
其他高難度的動作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太難,但是眼力和準頭還在,汣璃自製了一隻弓,削竹為箭,保持射箭的姿勢,緊緊等待著天空大雁飛過。
終於,在她靜立幾個時辰以後,一箭射下一隻大雁,她算好了位置,大雁正好落在她的院子裏。
雁群被突如其來的一箭打亂陣形以後,對落難的夥伴鳴叫幾聲以後,迅速調整好隊伍後飛走。
汣璃撿起大雁,心裏一陣落寞,對於某人來說,自己可就是這隻受傷的大雁,它的隕落隻會讓它的夥伴悲鳴幾聲,但是悲鳴過後,它們將繼續自己的人生,它們將忘了這隻被射落的大雁,被射落代表無能,一個無能者沒有資格被同伴記著。
汣璃將受傷的大雁扔進廚房,臉色無喜無憂,“今晚可以好好補一補,等我身體再恢複幾分,想必可以進山打獵了。”
花謙諾看著汣璃有幾分愣神,“這寒冬臘月,在山間行走的都是餓食的巨型野獸。”
“不管野獸如何凶猛,獵人不該忘了自己的職責,獵人就該打獵。”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獵人。”
“但是我選擇當一個獵人。”
他們像是在討論打獵,又像是在討論別的。
很快天就全黑了,吃過晚餐,兩人早早就上床了,和衣而躺,沒有半分逾越,黑暗裏,兩顆心噗通噗通,很溫暖,很快汣璃呼吸平穩進入了夢想。花謙諾一手環過汣璃的腰,讓她窩在自己的懷裏。
在關燈以前他都戴著紗罩,此時他才敢把自己的另外半張臉露出來,在月光下無比謫仙的半張臉異常好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這樣便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