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汣璃一身黑色夜行衣,墨黑的頭發高高束起,蒙上黑色麵罩,完全溶入了黑暗中,看不到身影,隻覺得身旁有疾風呼過,圍在銘瑄殿的禦林軍緊了緊領子,四處張望無果以後,繼續守著。
遠遠便看見那一抹銀灰,汣璃縱身而起,幾乎到了花謙諾身後的時候他才發現她已經來了,汣璃略微驚訝了一番,他若不是十分走神,那便是她的武功太好。
花謙諾轉身,“來了?”
“嗯。”
“四周的侍衛已經被我支走,你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夜很黑,光很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兩人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天涯。兩顆心猛烈跳動著,違心的跳動,本就不在一起的兩顆心,冥冥之中卻被牽動著,這種感覺讓她很不爽。
汣璃眉頭微皺,不想停留,不想停在這種尷尬詭異的氣氛中,“或許我留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放心。”
擦過花謙諾的肩,汣璃走得決絕。
“等等。”花謙諾側身,兩指間捏著一根銀針,“我幫你把身體裏麵的蠱蟲除掉,它……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早該除掉了,她現在已經足夠強大,無論武功智謀,在西陵再無幾個敵手,蠱蟲留在她的身體裏麵,隻會拖累她。
汣璃伸出手,她知道他會幫她除掉蠱蟲,他把蠱蟲種在她的身體裏麵本來就是為了讓她為他所用,現在他已經不需要利用她,她也絕不允許被人利用。
花謙諾嫻熟地用銀針刺入她手臂的幾個穴道,用內力在她手臂上牽引著,她愣愣地看著自己手臂上一個突起正在血管裏麵遊動,瞬間覺得惡心。
花謙諾指尖的力道變大,內力推動著突起快速湧動,一鼓作氣,他左手翻動,用匕首迅速在她的手掌劃開一個小口子,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血液從指縫間滴落。
汣璃想抽出手,卻被花謙諾緊緊握住,“這蠱蟲是我所養,自然隻有在我的血的牽引下才能徹底離開,很快就好。”
她看著他的銀發間已有幾簇黑發,道,“你的毒解得如何?”
花謙諾眼中閃過一絲暗喜,“無礙。”
他鬆了手,掌間內力四溢,兩團黑色的東西被震出花謙諾的身體,它們在雪地上蠕動了幾下,便徹底枯萎。
汣璃收回眼神,“謝謝。”
花謙諾微微頷首,慢步離去,謝謝?本是感謝的話,可是聽在他的耳裏卻是這般刺耳。
汣璃站在東夜陵的寢殿門前,有些躊躇,很快,她捏緊了拳頭,該麵對的總該麵對。
推開門,迎麵撲來一股帶著濃濃藥味的暖氣,床榻上麵,他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這才幾日功夫,便已經瘦得如此形銷骨立。
汣璃靜靜在他的床前的矮榻上,手覆上他的臉,他的眼曾經也溫暖地看著她,她的唇曾經也柔情地吻過她,他的手曾經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讓她在漂浮的空中有了安全感,他的臂膀有力而溫暖地摟過她,做她疲倦時候可以依靠的港灣。
他曾經和她描述過他們以後的生活,他曾經對她許下種種陳諾,她曾經覺得就算被利用,就算被他當作某人的影子,自己也心甘情願。
但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的溫柔全是假的,不管是對她還是對軒轅璃,他都不曾愛過,他愛的隻有天下蒼生。
汣璃的手有些顫抖,她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仰起頭,倔強地不讓眼中的淚滴落,憋到雙眼通紅,終是忍住了。
“你的愛很偉大,愛著天下蒼生,你的愛也很自私,卻容不下一個我。你若敢這麽去了,我陸汣璃對你保證,一定毀了夜家,毀了你守護的天下。現在三國之間早已經劍拔弩張,一觸即發了,我不介意讓戰爭提前到來。”
汣璃頓了頓,繼續道,“西陵的這場大雪下了足足三個月,兵力疲憊,百姓饑荒,而西陵昰一心想著對付你和西陵璟,根本沒有做抵禦外侵的準備,我已經將你受傷的消息傳到車池和雪國的人手裏,他們很快便會來西陵一探虛實,若是他們發現你真的傷了,或是……死了……”
汣璃眼尖,她看到東夜陵的手指動了動,果然,他對他的天下蒼生的愛竟然到了可以與死神抗爭的地步,她嘴角勾笑,滿是自嘲,“齊天王知道後果是怎樣?兩國夾擊西陵,西陵必亡。你的父皇為了讓百姓免於戰火,終是沒有動一兵一卒,拱手將皇位相讓,你不會連他守護的天下都守護不了吧?”
終於,他的胸口快速起伏著,死氣沉沉的臉上有了不一樣的情緒,能讓他動容的除了夜家,就隻有天下百姓了,汣璃心裏一陣苦澀,如此,她也該走了。
起身,手卻被抓住,汣璃沒有回頭,“齊天王,車池和雪國的使臣就在這幾天就該到了。”
“你……你……”
東夜陵氣息不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汣璃把他的手放入被窩裏麵,他雖然這般虛弱,但是他的眼卻是那麽有神,那麽犀利,他依舊抓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眼神複雜,汣璃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
他的眼一直深邃,她也一直不明白,這墨黑的眸子下麵,究竟隱藏了一顆怎樣的心,什麽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汣璃抽出手,轉身不願再看他一眼,他從來就不信她,此時竟然信了,信她會毀了他的天下,嗬嗬。
東夜陵掙紮著起身,卻想不到人竟然一下子翻下了床,他額頭滾汗,唇色慘白,厚厚的紗布被鮮血染紅,血腥味彌漫了整間屋子,汣璃心中一顫,她極力想掩飾自己的慌亂,可是無果。
猛然轉身,她連忙扶住他的身體,他赤著上身,極力隱忍著疼痛,小麥色的皮膚帶著病態的白。
她費盡力氣才把他搬到床上,卻被他欺身壓住,四目相對,逃無可逃,隻是微微一動,他便疼得五官扭曲,俊朗的臉近在眼前,熟悉而陌生。
她問,“你想怎樣?”
明知道他現在說話困難,明知道他不可能回答她,但是她還是問了,現在除了問他,著實不知道用什麽打破這尷尬,他是料定自己不會反抗,他用他的性命威脅著她,讓她不敢反抗。
她又問,“你想怎樣?”
就算如此,她還是慌張,還是羞澀。
她看著他的眼從渾濁到清澈,從複雜到簡單,終於,他把頭埋在她的脖間,狠狠一口咬下,用盡全身的力氣,直到鮮血直流,亦不罷休。
汣璃全身觸電一般,酥麻的感覺席卷全身,她睜大了眼,原本以為他會吻她,卻想不到是咬,如果一個男人愛著一個女人,那麽他會吻她的唇,他心中沒有她,一點都沒有。
她愣愣盯著雪白的羅帳,他始終沒有停下,滿嘴的鮮血,她對疼已經麻木,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隻是心裏狠狠抽動著,她原本的心已經死了,現在活了,想不到它活著卻是用來疼痛。
他終是開始恨她了,如她恨他一般。
愛恨糾纏,不死不休。
帶著苦笑,她的聲音清冷,不大不小,像是對東夜陵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我除了一條命,已經一無所有,但是上天就是如此眷顧我,剝奪了我的一切,卻讓我的命異常堅韌頑強,你若想除掉我,光靠咬可不行。”
感覺到東夜陵的身體微微一顫,卻是並沒有停下,汣璃的一顆腦袋雲裏霧裏迷糊不清,酥麻已經變為顫栗,銀牙緊咬,才讓自己清醒了幾分,眼中澄澈,不能再這般下去了。
內力聚集在掌間,她翻手一推,快速起身,手指迅速在他身上點下幾處穴道,血勉強止住。
東夜陵半暈半醒,迷迷糊糊看著汣璃。
汣璃眉頭緊蹙,利索地剪開紗布,傷口慘不忍睹,根本就沒有半分愈合的現象,這樣下去很危險,非常危險。
眼睛瞄到桌子上的藥箱,汣璃快步上前打開藥箱,翻出一套銀針,拔下秀發套在銀針尾部,用紅燭燒熱。
紅燭閃爍下,一針一針為他縫合傷口,比起第一次,她此時不知道嫻熟了多少,隻是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緊張,依舊縫得歪歪斜斜。
在他麵前,她連假裝鎮定都做不到。
終於,大功告成,她細細為他纏好紗布,直接用冷水洗去手上的血跡,草草包紮了一下脖子上麵的傷口。
他此時醒了,再加上花謙諾的醫術,他的命也算保住了,那麽她也該走了。
快速翻窗而出,卻沒有瞧見,東夜陵的手在半空中抓著,卻連她的影子都沒有觸碰到。
矛盾,每個人的心裏都純在矛盾,愛並恨,苦參樂……終是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究竟是苦是樂,是愛是恨。
就如他們。
汣璃仰頭看天,現在夜色正濃,心情不好,不想立馬回冷月宮,也沒有任何想去的地方,一個人像孤魂野鬼一般,在皇宮裏麵飄蕩著。
累了,就坐在假山的石頭上麵發愣,她一動不動,隱藏了自己的氣息,仿佛與假山融為一體。
假山後麵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聲音雖然被壓得極低,但是卻還是飄進了她的耳朵。
“語塵,你如何了?”
是雪暸痕,想不到他已經到了西陵。
“公子長得真好看。”帶著孩童般的天真,雪語塵道。
“語塵,哥哥對不住你,沒有保護好你,但是你放心,那個惡毒的女人,哥哥一定讓她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