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是個連兵都不算的鄉勇,轉眼間便成了提領數百人的衛軍校尉,商成隻覺得一股熱血刷地湧上頭,攥緊了鐵錘從牙縫裏迸出兩個字:“遵命!”轉過身把錘一舉,大喝一聲道,“不怕死的都跟我來!”
從丙字營撤回來的兵勇見李將軍眨眼間便連殺數名軍官,都是兩股戰栗既驚又怕,再見商成振臂一呼當先奔出時,一時麵麵相覷皆沒醒過心神。趙石頭和姓包的什長反應快,兩人一起挺了手中直刀怒喝一聲:“怕死個娘!”撩開腿就攆過去。眾人見有人帶頭,又看見兩隊盔明甲亮的衛軍扔了火把從兩邊緣寨門魚貫而出,心中頓時壯起一股膽氣,齊齊呐喊一聲,掉回頭就去追商成趙石頭他們。
將出寨門,前頭已經人接人傳下一連串的號令。
“噤聲,不許打火把,摸黑前進!”
“弓手沿兩翼散開。”
“弩手上前,弩箭預備。”
……
此時已是亥時初刻,夜空中一彎弦月被掩在烏雲後,清涼的月光從雲層邊透出來,照亮一小塊青白色的天穹,連烏沉沉的雲團邊際也染上一抹白霜。大地上卻是一團昏暗,除卻南關老營前那蓬火光,到處都是黑黢黢的朦朧陰影。三百多人悄無聲息就掩到丙字營盤的側門處,因為沒有命令,都不敢妄動,全隱伏在草叢樹影之間。商成同趙石頭包什長還有兩個衛軍哨長,抵近了觀察,就見寨牆上隻有三兩簇火把光亮,影影綽綽能看見幾個哨兵。商成把牆頭上的光景略一打量,心頭正在盤算計較,身邊的一個衛軍哨長已經小聲建議:“突竭茨人防守不密,他們肯定沒料到咱們會殺回來一一讓兵士散開搭人梯翻寨牆,奪了寨門就……”
商成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抿著嘴唇眯縫著眼睛,望著幾十步外安靜的營盤隻是沉吟,突然截口說道:“讓所有弓手弩手上前,從兩邊圍了寨門。各隊散到兩邊埋伏讓出道路。”他深深凝視提建議的哨長一眼,“把你的兵調過來,準備跟著我一起衝鋒。”又下令道,“都聽我的號令動手!所有人預備戰鬥!”又指了另一個哨長和姓包的什長交代,“動手時要狠,要快,要不計代價!”
這命令下得沒頭沒腦,出主意的哨長一楞,正要說話,旁邊同僚突然道:“小聲,寨門開了!”轉頭看時,隻聽吱吱嘎嘎一陣輕微的門軸摩擦聲,丙字營的側門已經開了。
那哨長盯著黑壓壓一大隊從營盤裏湧出來的敵軍,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沒說,咕嘟咽口唾沫,轉身一貓腰就去招呼自己的兵。
突竭茨主將打的是與商成一模一樣的偷營主意。他想,既然雙方在南關老營前僵持不下,他突然在趙軍側翼打一家夥,肯定能讓趙軍措手不及;再說趙軍兵力不足,肯定不能兩頭兼顧,他和前前的自己人這麽一夾擊,趙人的敗亡隻是頃刻間的事情。因此上他親自帶領四百精銳悍卒出來偷襲趙軍老營。為了不使趙軍懷疑,他還特別下令丙字營裏禁聲禁火,連寨牆上火把也不許多點一一他要悄悄地接近趙軍老營,然後一鼓拿下求個全功。
四百突竭茨兵排成三個縱隊,連聲咳嗽都不聞,靜悄悄就出了丙字營,黑暗中直取南關趙軍的老營。
商成帶著幾十個衛軍隱在路邊一叢茂盛的蓬蒿後麵,幾乎是麵對麵地仔細觀察敵人的行動。這裏離丙字營不過幾十步,突竭茨兵轉瞬既到,他屏息靜氣眼瞅著敵人過去三四十排,便看見隊列裏過來一杆卷了旗幟的軍旗,目光在左近一掃,立刻就找到個戴皮盔穿鐵甲的突竭茨將領。就他了!他一挺腰便衝出去,身體還沒站直鐵錘已經掄起來,從身側到身前劃了大半個圓圈,帶著嗚嗚風聲自奔那軍官頭頂……
帶隊的突竭茨主將滿腹心思都放在趙軍老營,根本就沒想到過會在自己的營盤門口遭遇到埋伏,眼角陡然瞥見一團黑影兀地從路邊冒出來,再想躲閃時哪裏還來得及,便覺得腦門一痛呼吸一窒,瞬息間就再沒了知覺。
前後的突竭茨兵生怕發出些微聲響,都聚精會神隻顧留心腳下,待聽見“噗”一聲悶響再去看時,將官頂著個又塌又癟猶如爛果子般的腦袋,身體搖搖欲墜,再轉眼就瞧見一個又高又大的大趙兵士攥著個錘不象錘槌不象縋的東西站在隊列裏,一時都是搖唇結舌目瞪口呆,渾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殺!”
隨著這聲春雷般炸響的叱吒,突竭茨人就聽前後遠近嘣嘣嘣嘣便是一連串又密又急的弓弦弩臂顫動聲,幾十枝箭弩劈頭蓋臉砸過來,緊接著道路兩旁的樹影下草叢中溝壑裏躥出無數的趙軍,嘴裏呼喝呐喊著掩殺過來,箭射刀劈槍戳,眨眼間突竭茨人就倒了一地。
突竭茨兵懵懂中被兜頭砍倒幾十個,才想起來結陣抵抗,幾個小軍官拚命喊叫讓隊伍集中,可到處都是趙軍,哪裏會給他們留下機會?偏偏這時候他們的主將已經送了性命,混亂中軍旗也被趙軍搶走,黑暗中又不知道趙軍到底來了多少人,都隻聽到前後都是喊殺聲,左右都是刀光槍影,也不知道是誰絕望地慘嚎一聲,頓時就炸了營。這些趙軍又都驍勇異常,喊叫呼應前抄後截,立刻把突竭茨兵割做幾段,首尾不能相顧。一時間百十步長短的道路上四麵八方都是喊殺聲、斥罵聲、招呼聲、慘叫聲、兵刃相交時的鐵器激*,穿褐色皮甲的突竭茨人沿路倒得到處都是,翻皮帽子在地上亂滾……
營寨裏的突竭茨兵聽到喊殺聲,就知道自己人中了趙軍的埋伏,副將倉皇中召集起百十人的馬隊騎兵要出去救援,哪知道因為趙人的埋伏就設在營盤門口,去偷襲趙軍老營的黑羽大帳兵竟然還有百十個沒能走出營寨,此時都亂哄哄地擁在寨門口拚命朝外擠。等他揮著馬鞭好不容易把這群心急火燎要參戰的大帳兵趕開,一隊趙兵已經堵了寨門。當先的趙軍軍官手一揮,十餘名趙軍齊齊搶上前,六七枝箭四五枝弩當時就把排頭的副將還有三四個騎兵全都射下馬。
商成手裏的鐵錘在混戰中已經不知去向,現在手裏拎著把卷了刃的突竭茨人彎刀,領著一隊兵勇殺散寨門口的敵兵,又讓趙石頭帶人去奪寨牆,轉過身斜著一刀把個被包什長架住彎刀的突竭茨兵劈得身首兩處,抹一把臉上的血水,覷著遠處黑糊糊十幾幢大庫小倉,下令道:“不追城外的潰兵,讓咱們的人立刻進營盤!讓兩個哨長立刻來見我。你帶一隊人,去把糧庫都點了……”
“……”包什長眨巴著眼睛原地沒動,忽然咬牙說道,“燒了糧庫,怕是李大將軍饒不過你。”
商成扔了手裏的彎刀,從旁邊一鄉勇手裏拿過柄直刀,手指肚在刃口上摩挲一下,看也沒看包什長:“饒不過也得點。這是我的命令,你去吧。”他當然知道擅自燒了這丙字營裏的大小糧倉幾萬石糧食是個什麽後果。但是他一不能確定能不能真地奪回丙字營,二不敢保證奪回來之後守不守得住,與其把這幾萬石糧食白白送給突竭茨人,不如自己一把火燒了來得幹淨,還能斷了敵人的糧源補給一一突竭茨大軍境外作戰,又是輕裝奔襲,糧秣肯定備不足,沒了這裏的幾萬石糧食十幾萬擔草料接濟,想多在燕山停留一天都得絞盡他們的腦汁;到時候馬沒了草人沒了食,想跑都未必跑得掉……
兩個哨長領到命令,帶著自己的人進了營盤,見他提刀佇立在寨門前,急忙過來握拳當胸行軍禮。兩人都是喜形於色,搖眉咂嘴就想匯報戰績。
“傷亡怎麽樣?”
兩哨一百四十四人,戰死十一個,傷了四十七個,但是相比突竭茨人的損失,這點傷亡簡直不足掛齒。最早提建議的哨長嘴已經咧到耳根,喜笑顏開說道:“突竭茨人少說死傷二百朝上,都是穿褐甲的大帳兵。還找到個大撒目的屍首,人和衣甲都搬回來了,撒目旗也帶回來了,就可惜這裏沒人識得突竭茨人的旗號,一時辨不出來死的是哪個大撒目。”
“傷兵都接回來沒有?”
那哨長臉上登時一紅。另外個哨長說:“都帶回來了。”
“輕傷的留下,重傷的送老營。那個什麽大撒目小撒目的,也一並送過去。”商成見趙石頭已經拎著把刀跑過來,就知道寨門城頭的突竭茨兵也解決了,也不等趙石頭過來,便對兩個哨長道,“現在還不是敘功的時候。敵人正在整隊,我們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我已經派人去燒倉庫。這裏留二十個人守著,其餘的人繼續分三路朝正門打。你們各自帶著自己的兵沿寨牆向正門運動,我領丙字營的兵勇從中間打過去;各路之間用號角聯係。記住,不許冒失深入,要齊頭並進一一把突竭茨人攆出營盤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