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是太子殿下。”十一公公早就避讓到禦道邊深埋下頭,聲音小得幾乎就象蚊子一般,哼唧著給商成提示,“大人仔細,太子身邊是濟南王和成都王。”
商成這才回過神。抬頭一望,就看見三個從頭到腳一身赤紅的親王被十來個太監伴屬簇擁著徐步過來。他一時也記不起來禮部官員教導的禮儀,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主動上前見禮,隻好微低下頭錯步避到一邊。
但是這群人並沒有直截走過去,而是停下了。中間的那位親王照直走到他麵前,仰著臉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樂嗬嗬地問道:“這位將軍就是商燕督吧?”
商成鬧不清楚這說話的人到底是不是太子,所以不好亂稱呼,挺胸抬手行個軍禮,囫圇說:“職下就是。”他馬上就看見麵前的人還有兩位親王先是一怔,然後都露出一臉想笑又不能笑的古怪神情;後麵的太監伴屬更是瞠目結舌個個愕然。
怎麽,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背後的十一公公憋出了一身汗。這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他簡直沒想到商瞎子不僅眼睛不好使,看不出太子的襆頭袍角袖口上繡的展翅朱雀和親王袍子上的團翅朱雀完全不一樣,而且腦筋也不靈光一一太子不說話,兩位王爺敢不遵禮儀先開腔?
商成總算反應過來了。他也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不等他糾正自己的錯誤,太子已經走近了一步握住他的手,使勁地搖了搖,眨巴著眼睛說:“將軍是豁達人,何必那麽多禮數?我早就聽蕭老將軍提到過你。將軍從阿勒古河到莫幹寨,百人百,……百騎千裏轉戰屢破強敵,真正是一位難得的驍勇之士!”
商成的臉一下就漲得通紅。他臉紅一半是因為太子的評價,一半是因為太子的熱情。不管是評價還是熱情,他都有點受不了。他或許算是“驍勇之士”,但是加上“難得”二字就過譽了;何況他當時也不是千裏轉戰,而是千裏奔逃;至於屢破強敵,更是子虛烏有從何說起?不過,他也看得出來太子並不是在挖苦和諷刺他。太子的笑容很親切,目光也很坦誠,顯然,他很欣賞自己,也是在真心實意地誇讚自己……
但好聽話是個人就喜歡,他也不例外,因此上雖然太子的讚譽話雖然說得有點過頭,攀著手說話的方式也讓他有點不適應,那雙搭在他手背上的汗涔涔濕漬漬的手也讓他不怎麽舒服,但他還是很高興地說:“太子殿下謬讚了。”
“絕不是謬讚。將軍當得起如此評,評……”太子的嘴角突然連續抽搐了好幾下,然後才把一句話說完,“……評價!”
太子都這樣說了,商成還能說什麽呢?他隻能嗬嗬地笑著連聲說不敢當。
太子鬆開手,側身哈了兩口氣,掏出一方錦帕抹著額頭鼻翼的汗水,又說:“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成都王。”他拉著成都王的手對商成說,“我這位六弟最喜歡弓馬,十歲時騎馬摔了一交,榻上一躺就是一年,額頭上還留下了這塊疤……”他大概是身體不好,說幾句話就要哈兩口氣,手裏攥著錦帕拉過濟南王說,“這位你肯定知道了一一濟南王,一手丹青師承蓬萊大師,最工的就是花鳥,畫牡丹已經到了如火純青……”
商成手忙腳亂地和兩位王爺見過禮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簡直被太子的熱乎勁頭鬧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熱情的人,更不知道該如何和這樣人打交道;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告辭的話會不會顯得很失禮。所以他隻好麵帶笑容繼續聽太子殿下絮叨下去。
“……將軍見過蓬萊大師的畫沒有?我府裏有幾幅,將軍幾時有了空閑,不妨到我府邸裏小坐,咱們一同欣賞。隻可惜我藏的那幅《空山遠閣圖》被三妹借去就再沒還回來,不然還能共賞吳仙人的真跡。昨天還聽說五妹新得了一幅好字貼……”他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沒想起到底是誰的字,瞥了一眼濟南王。濟南王馬上說:“是衛夫人的《與宣公書》。”
太子眨了幾下眼睛,擦著汗水笑道:“對,就是《與宣公書》。南陽手腳好快,我聽說消息馬上派人帶錢過去,她那邊都已經辦好交割了。”他停下話又哈了兩口氣,本來挺紅潤的臉頰上驀然泛起一層青灰,眯縫起眼睛盯著灰蒙蒙的天穹,咬著兩排灰白牙齒笑道,“南陽搶在咱們兄弟前頭,這是第幾回了?”
誰都聽得出他話音裏帶著一股怨氣。成都王馬上說:“大哥別和五姐計較,她也是無心的。要是她知曉大哥也喜歡那幅衛夫人的字,又怎麽能和大哥爭?”濟南王也在旁邊說:“我前日才得了一幅陸柬之的真跡,就說這兩天給大哥送去……”
可兩個親王的勸慰絲毫都沒有作用,太子隻是冷哼了一聲,丟下一句“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眼皮都沒撩一下,黑著臉便拂袖而去。濟南王帶著一群太監伴屬急忙追過去。成都王尷尬得朝商成拱了下手,說:“將軍……”
商成也很難堪。他已經被太子前後截然相反的一番舉止給徹底弄迷糊了。見鬼!這家夥一會待人好得不得了,一會又莫名其妙地亂發脾氣,到底是怎麽回事一一難道是吃錯藥了?
成都王大概看出商成心頭不舒服,耷下眉眼輕聲說:“燕督別望心裏去。太子的脾氣一向就,就……”大概後麵的話不好聽,他也沒辦法接下去,苦著臉搖頭籲了口長氣,重新換上一副笑容,“算了,不說這個。先給將軍道個喜!”
商成忍不住咧了下嘴,敷衍地還了個禮。
他怎麽就看不出來今天有什麽喜事可以說道?要不是這裏是皇城,旁邊還有人看著,他真想吐口唾沫發泄一下心頭的怨氣!別的提督到京都是次日陛見,他進京述職半個月了,兩次請求陛見都被駁回,一直拖到今天才被皇帝接見,就這也算喜事?更別提今天還遇見這麽一個性格乖張的太子……算了,不說了!說一千道一萬,總之還是那句話一一天威難測!
望著成都王急匆匆離去的背影,他突然覺得期待了很長時間的與東元皇帝的這次見麵,現在也沒什麽意思了。
他忽然懷念起燕山。
還是燕山好啊!雖然事情一樁接一樁總是做不完,可總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
他暗暗下了決心,陛辭之後他馬上就收拾東西回燕山,一刻都不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