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坎咂著嘴唇默了一會,低頭盯著腳地上一圈被條凳腿壓出來泥摺,問道:“張繼先都開國子了,那朝廷給你封的是個啥爵?”
“沒我的事。”商成把功勞簿收好,連同張紹發的軍情卷宗一起交給護衛,轉過頭看見包坎黑著個臉不吭氣,就笑道,“沒給我封爵。不過,有人告訴我,合並夏天裏剿匪的功勞,我這次大概能晉一級。”這是離開含元殿時湯行告訴他的事情。老相國還對他說,這是右相張樸的建議,因為東元帝和其他人都沒有反對,所以差不多就算是定下來了。也就是聽說這個事情之後,他才總算明白為什麽之前成都王要給他道喜一一就是因為他要晉升正四品下懷遠將軍了。
包坎根本就不關心商成的勳銜。他馬上問:“皇上說沒說讓你正式接任提督的事?”這才是重中之重!隻要商成能做燕山提督,立刻就是正三品下的柱國將軍,兩三年以內朝廷必然授他開國伯,要是再有點拿得出手的功勳,世襲的縣伯縣侯也有指望……
“沒提這個事。”
包坎很不理解地望了他一眼。皇上不提也就算了,你自己就不能主動提出來?但是他清楚朋友的脾性,知道這種事情勉強不了,就歎著氣埋怨說:“前頭我就和你說過,別讓張紹去留鎮一一你偏不聽!現在好了,你辛辛苦苦布置那麽大的一個圈套,結果張紹和孫奐就折騰出那麽點結果,還把功勞給你搶個精光!”
商成齜著牙不好說話了。這一點他不能反駁包坎。張紹在留鎮取得的戰績的確有點差強人意。
包坎忍不住又歎了口長氣,說:“你……你說你熬油費蠟的到底圖個啥?”就踢踏著腳步出了廬蓬。
商成還是沒有說話。
說心裏話,功勞不功勞的他確實不大在乎。他也沒多餘想過晉勳升職的事。平日的大事小情就夠他忙亂了,哪裏顧得上想這些。他的桌案上永遠都是處理不完的公文;很多時候老問題還沒解決,新的難題就已經擺在他麵前;而且,不管是在提督衙門還是在家裏,等著他和他見麵談事情的人一天到晚都沒個間斷,人們常常拿著雞毛蒜皮樣的小事來找他,屁大點的事情也需要他來拍板拿主意……他天天從清晨忙到黑,哪裏還有空閑工夫去思考自己的事。就算偶爾有點空暇時光,他也寧可在家裏的院子裏看看書,或者寫幾筆字。
他想不想升官?答案是肯定的,他當然也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希望能有個更大的空間去施展自己的拳腳和抱負。這一點需要掩飾,更不用假撇清和矯情。他不僅想做個柱國將軍,也想做上柱國將軍;他甚至想做驃騎大將軍甚至是鎮國大將軍。他有這個雄心壯誌,也希望自己能做到!不過他想升官,並不等於他情願去要官來當甚或去為自己“跑官”。要是他真的那樣做了,不要說別人怎麽看待他,就是他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一一難道你就隻剩這點本事了?不,他絕不會去做這種丟臉事!即便他要升官,他也要拿出戰功和政績,堂堂正正地升官一一他會用赫赫戰果來晉升自己的勳銜,用突竭茨人的人頭來做自己進步的階梯!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信念!
這更是他的誓言一一他要用敵人的鮮血來染紅自己的戰袍!
當然,他也知道這將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他會遇見很多想都想不到的困難,也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看見路途的終點。而且單單依靠他一個人的努力,那他的理想和願望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不過他並不孤單。在這條道路艱苦跋涉的並不隻是他一個,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和他走在一起一一他的親人們,他的戰友們,還有無數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他們都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而奮鬥……
……在回驛館的路上,他一直都沒說話。
包坎也看出他的心情不好,所以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騎著馬默默地跟著他身邊。
在漢槐街拐角處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下,他們撞見了正巧要去驛館的廖雉和皎兒。
雖然心事重重,但商成還是馬上就換上一副笑容,和廖雉開玩笑說:“過了晌午就要上路了,弟妹的行李和嫁妝收拾好沒有?”包坎也笑著說:“幹脆就不要嫁妝了,就這樣打著空手過去,要是田小五敢不娶你,我就讓人把他發配去養馬。”一邊說,他一邊做出個發狠的模樣。跟他們走一道的護衛全都笑起來。
平常大大方方的廖雉被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玩笑,羞得頭都抬不起,臉蛋紅得就象清晨剛剛升起的太陽。皎兒看她擰著韁繩張不開嘴,就幫忙說道:“大將軍和包大哥說笑哩。女孩子出嫁總得有個講究,三媒六聘的禮都走到,姑家舅家的至親也得都隆重登門知告,嫁妝也要好生打理,再拜了菩薩請個出門的好日子好時辰,然後才能上花車。”
商成故做驚訝地看著皎兒,大聲地讚歎說:“哎呀,想不到你這樣精通!你咋知道的?”
皎兒把頭一揚胸脯一挺,很驕傲地說:“我早打聽過。”
商成帶頭,包坎和一眾護衛全都拖長了聲調“哦”了一聲。包坎眨著眼睛故意用疑惑的腔調問:“原來皎兒姑娘早就打聽過。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為什麽打聽這個?”
“我……”皎兒也一下變得沒詞了。她現在才發覺自己上了商成和包坎的當,紅著臉囁嚅半天才說,“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包坎還是用疑惑的口氣問。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商成沒再理會包坎和皎兒逗趣,他下了馬,走過來問廖雉說:“你的事,告訴柱國將軍沒有?”他本來想親自找陳璞說這個事,可不巧的是這幾天德妃娘娘身體不大好,陳璞一直都在皇宮大內陪著她娘親,他去了兩回都沒能見到人。
廖雉輕輕點了點頭。
“陳柱國怎麽說?”
“她也挺替我高興。”廖雉說。她的神情有點複雜,臉色也不太好看,看來她一方麵因為陳璞答應她離開而感到高興,另外一方麵,她大概暫時還無法適應自己即將遠嫁燕山的事實,也不想就這樣離開陳璞。
“那就好。”商成說,“我已經派人趕回燕山去報喜了。算日子,兩三天之後田小五就能接到消息。就是不知道他聽說之後會高興成什麽樣。”說著他先笑起來。這次他不僅包辦了田小五的婚姻,而且還利用職務之便走後門開綠燈,為了盡快地把消息送到田小五手裏,他甚至打著緊急公務的旗號要兵部“六百裏萬急”傳遞,隻怕田小五接到消息的第一件事不是高興得蹦高,而是先要被嚇得一哆嗦。
廖雉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這兩天和陳璞在大內,天天就為這事憂愁得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一一她家裏已經答應把她嫁給田小五,可要是田小五就在這段時間裏另說了一門親,那她該怎麽辦?要是德妃娘娘的身體再不見好,陳璞再不離開皇宮,說不定她都要愁病了……
她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掏出一封信遞給商成,說:“這是我們大將軍寫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