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洵伸手拉開後門,突然一隻短箭毫無征兆地飛了過來。
他來不及多想,將白君灼護在身後,拔劍擋住短箭,冷聲道:“誰?”
聽見他的聲音,躲在暗中的人猶豫片刻,便立馬出來,走到殷洵麵前道:“原來是你們二位,我們以為敢光明正大的開門走出來的都是寺裏的人,真是對不起!”
殷洵定睛一看,是途中遇見的三個獵戶。
他此時已經知道這三人所說的都是真的,便不與他們多計較,白君灼道:“你們來的正好,那群女孩就被關在這院中的廚房裏,你們快將她們救出去,送回家吧。”
三人對視一眼,問道:“那你們二位呢?”
“我們留在這兒把事情查清楚,免得這群和尚以後再作惡。”白君灼回答道。
三人有些猶豫,殷洵指了指院中的馬車:“去看看那車裏的人是不是你們所說的騙走那群女孩的人。”
其中一個獵戶走到馬車前,掀開簾子往裏麵看了一眼,轉頭對另外二人道:“大哥二哥,就是這人!”
殷洵道:“這個人也交給你們處置,你們最好快些帶那群女孩連夜逃走,否則等天亮了,寺裏的和尚都醒過來,你們三人可不一定打得過他們。”
三人不再猶豫,抱拳道:“多謝二位仗義相助,多次誤傷二位還望海涵!”
“沒事沒事,你們別浪費時間了,趕緊救人走吧。”白君灼連忙說道。
殷洵不再理會那三人,拉著白君灼走了出去。
外麵更是烏黑一片,放眼望去連山的輪廓都看不清,哪裏能找到所謂的側殿?
白君灼伸手拉了拉殷洵的袖子,提議道:“這麽黑,萬一我們踩空了掉下山崖就不好了,還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等天亮再找吧。”
“在這寺中休息,還不如在外麵安全些。”殷洵說著,突然牽住白君灼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跟我走,不會有事的。”
手心傳來他的熱度,白君灼頓覺安心,輕輕點了點頭,“這麽黑,你真的能看見?”
殷洵搖搖頭。
“那咱們往哪兒走啊?”
“你有沒有聞見什麽味道?”殷洵突然問道,“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格外幽遠綿長的味道。”
白君灼使勁吸了吸鼻子,問道:“山崖間的小花?”
“不是,”殷洵搖頭,牽著白君灼往一個方向走去,“是墨香。”
山崖間磕磕絆絆,二人走的極慢。從山頂順著這味道尋過去,不多時便見一間亮著昏黃燈光的小房子。
二人不多猶豫便走了過去,站在大開的窗口往房間裏看,一張油黑發亮的木桌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埋著頭認認真真地寫著什麽,那盞用作照明的小油燈微微搖曳,無法照清男子的側臉。
雖然看不清臉,頭發還是看的很明顯的,這人不是和尚。估計是借住在靈業寺,寒窗苦讀的書生。
殷洵低頭看了白君灼一眼,問道:“這人是不是你堂哥?”
白君灼還未回答,那書生聽見有人話,抬起頭看向窗外,看見外麵突然多出了兩個人,略微有些驚訝地問道:“你們二位是什麽人?為何深更半夜造訪?”
白君灼才看清他的臉,此人相貌清秀,年紀大概二十七八。不過白詡離家之前與她交集甚少,而且她當時年齡也小,並不記得白詡的樣貌,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白詡。
男子也不害怕,起身過去開門,對殷洵和白君灼道:“來者是客,二位請進吧。”
兩人對視一眼,便走進這間小房子。
剛進去二人就吃了一驚,這房間本來就小,地上床上都鋪著寫著密密麻麻小字的紙張,供他們活動的地方隻有巴掌大。
白君灼打量完,隨手把身上背的小包拿了下來放在一旁。這包她本來是從不離身的,可之前路過雪蓮果田的時候采了好多雪蓮果,背在身上太重了。
她開口道:“我們是來找人的,請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白詡的男人,年齡估計與你差不多大。”
男子思索一番,問道:“倒是聽說過此人,不知道二位找他有何事?”
白君灼麵露喜色,終於有人認識白詡了。她立馬回答道:“實不相瞞,我是白詡的堂妹,奶奶生了重病想見他,我來請他回去。既然你知道他,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兒?”
男子回道:“他早已遁入空門,估計不會跟你回去。”
白君灼眉頭微蹙:“遁入空門?他如今真的是個和尚?在靈業寺?”
男子點頭:“是的。”
白君灼眉頭皺的更緊,憤憤道:“沒想到這堂哥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和靈業寺裏的和尚一起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男子一愣,不解道:“姑娘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嗎?”白君灼看了他一眼,“你來這裏多久了?”
男子算了一下,回答道:“三年有餘。”
“在這裏住了三年都不知道?”白君灼眉梢露出一絲懷疑,“靈業寺的和尚表麵上吃齋念佛,背地裏卻做著逼良為娼,販賣良家女子的勾當。”
“真是如此?”男子表情極為驚訝,似乎真的不知,“我雖住在這裏三年有餘,可與寺中聯係甚少,隻每月交給他們千份《大日如來經》,以換取每日的吃食。”
白君灼的目光在那堆紙中掃過,麵色緩和了些,“原來如此,公子才不知道靈業寺暗中勾當。隻是我那堂哥久住寺中,不可能不知道,既是如此還與那些和尚狼狽為奸,這樣的堂哥真是丟白家的臉!怪不得名叫白詡,簡直就是一堆敗絮!”
男子未替白詡開脫,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白君灼不再說什麽,注意到進門後殷洵還沒有說過話,便轉臉看他,見他拿著男子寫的東西看的入神,便問道:“你看什麽呢?”
殷洵握著手中的紙,讀道:“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白君灼撓了撓腦袋,她能猜出來這一係列“兮”啊“兮”的都是《詩經》裏的句子,不過她能讀懂意思的詩隻有《關雎》。
殷洵念完,對那男子道:“你的字蒼勁恢弘,行若流雲,由字見人,你斷不該躲在這裏寫這樣哀怨纏綿的句子。”
男子連忙奪過殷洵手中的紙,笑容黯淡,回道:“公子見笑了,我就這點出息,隻會寫些男哀女怨的句子。”
“我看未必,”殷洵又拿出另一張紙,念道:“哀我人斯,亦孔之嘉。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東征,四國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男子又是一把抓走那張紙,麵露不快。
“天色已晚,不知二位是打算回寺中尋你們要找的那人,還是繼續留與鄙人之所看鄙人抄寫經書?”
殷洵環胸而笑道:“既然閣下有周公東征的抱負,為何甘心留在此處抄寫經書?”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男子似乎更生氣了。
“我說的不對嗎?”殷洵又問道:“你難道不想身居廟堂,為官為吏,為我黎國江山貢獻犬馬之勞?”
“我當然沒有這般心思!”男子居然激動了起來,指著手中的紙,“周公東征平叛,對肉食者來說是英明之舉,可對於平民百姓呢?為官者從來隻會用百姓的生命來換取他們所需要的一切,並且還會想出種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裝點自己的罪惡,我就算抄一輩子經書,也不會與廟堂之所有半點關係!”
殷洵一直靜靜地看著他,臉上居然露出一絲讚許,開口道:“可是肉食者的權益,從來要淩駕於百姓之上,這很自然。”
男子麵色冷清,指著門道:“話不投機半句多,二位請離開此處!”
白君灼一頭霧水的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啥也不知道,隻能猜出來殷洵兩三句話就把這個書生給惹惱了,書生現在下逐客令呢。
她皺眉瞪著殷洵,裝啥逼呢,說人話不會嗎?
殷洵沒有理會白君灼的目光,靠著桌子道:“我說的話是所有讀書人心中所想,可我卻不是這麽認為,我的理解,倒與閣下不謀而合。”
男子一愣,眼中微微有些光芒閃動,低頭把剛才那兩張紙卷了起來,緩緩說道:“可惜現在外戚當政,黎國表麵一派欣榮,政權卻早已落入奸人之手,淵帝再清明,也隻不過是個傀儡。”
殷洵輕輕笑了起來,眼中讚許之色更甚:“伏侯攝政,一家人人為官為曆,朝中大臣皆是他的走狗,淵帝正需要你這樣目光深遠,看破一切之人。”
男子冷笑:“殷氏一族又能有幾個好東西?朝代更替本就是無可避免的,他們虎狼相爭,與我這種平頭百姓何幹?”
“虎狼相爭,苦的是百姓,”殷洵緊緊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處江湖之遠也深憂黎國之民,真的不要回到紅塵之中,為百姓貢獻犬馬之勞麽,白公子?”
男子一驚,立即反問道:“什麽白公子?我可不姓白。”
白君灼也睜大眼睛看著殷洵,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就是啊,你什麽意思?你難道想說他就是我的堂哥白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