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竹束刻意從小鎮上買了個銅鏡放在了夏吟歡的房間裏,這段時間夏吟歡的情緒相對穩定。
沒有再大哭大鬧過,每日也會綁著竹束做些飯菜,偶爾會出去散散步。
這日清晨,她一大早便醒來,將臉上的草藥揭下後,看著銅鏡裏的自己,映著左臉上刺目的傷痕,她不由撇下嘴來。
雖然傷痕已經不是那麽的深,但是也沒能淡到哪裏去,很久沒咬過沒修剪過的指甲已經很長,她摸過臉頰上的傷痕緊抿了嘴唇。
竹束的話她還記憶猶新,他曾經問過她自信去了哪裏,一個人的自信都是根據自身能力延伸的東西,當驕傲潰不成軍哪還有什麽自信。
雖說如此,她也想通了,既然已經這樣隻能盡量的彌補,一生總不能因為一點挫敗便一蹶不振,路還是要走。
“你醒來了,那就先吃點東西吧。”竹束站在了門口,依舊是黑色的麵具,依舊是玄黑色的衣衫。
從來沒有用真麵目示人,也從沒見他洗過臉,麵具下的臉掩藏在黑暗裏,他的隱私夏吟歡無從窺探。
“好。”夏吟歡微微一笑,旋即又收斂,站起身來,重新將草藥敷在臉上,看著竹束將飯菜端上了桌,是不明種類的炒肉和大米。
記得醒來的時候,他吃的東西隻是一碟白豆腐,自從她來了過後每日三餐雖算不上豐盛,但也差不到哪裏去。
“村裏的人都很怕你,你什麽時候來這個村子的?”那調皮的小孩還是時常來院子裏寫下一些刻薄的話語,夏吟歡猜都能猜到他一定不是這個村子裏長大的。
竹束將一碗米飯放在了她麵前,也不介意,淡淡的答道:“南疆覆滅的那一天。”
他仍然記得南陽城血流成河的場景,依然記得大量的大漠軍湧入大漠,見人就殺,上至佝僂老人,下至繈褓中的嬰兒統統不曾放過,全成了大漠軍手下的亡魂。
“你是南疆的人吧,那為什麽又要殺安定王呢?”夏吟歡跟著他一個月了也沒能將這個疑惑想明白。
既然是南疆的人,不是應該輔佐安定王重建南疆麽,然而他卻殺了安定王又傷了歐陽晨,讓人難以摸透。
“南疆會被殲滅都是他在從中作祟,死有餘辜。”說這句話的時候,夏吟歡注意到他眼中閃過複雜的光,分不清是仇恨還是痛心。
愣了愣,夏吟歡哦了一聲,她也不大清楚為什麽竹束會認定南疆之所以會亡國是因為安定王,安定王確實不是好人,那場政變應該沒有幾個人清楚才對,而竹束好似明白宮中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答案呼之欲出,眼前卻好似蒙上了層紗,抬手就能觸碰,卻無法觸摸。
“你也別再從旁推敲我的身份,總之以前見過你,不會害你,好好吃飯。”竹束慢悠悠的說著,給她盛上了一碗菜湯,每個動作都很儒雅。
夏吟歡這才注意到,他的手異常的細嫩,除了經常拿劍虎口留下的薄繭。
“你是朝廷的人?”夏吟歡眉頭微蹙問道,平民百姓風吹日曬雨淋哪裏能有一雙細嫩白皙的手,除非是從小嬌生慣養所以才會如此。
竹束拿起筷子的動作木然頓了頓,很快恢複了常態,扒了一口米飯在嘴裏細嚼慢咽後才回答道:“算是吧,我爹曾經是南疆很了不起的人,但是卻過世了,我卻連報仇的心思都沒有,是不是很懦弱?”
他嘴角一絲自嘲,夏吟歡看著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的好,想來家人定然都死於那場屠城之中。
想想也是,歐陽晨那麽強大,主宰整個大漠,他一人之力如何反抗,就算打槍不如也接近不了歐陽晨分毫吧!
“其實仇恨這種東西並不是人一輩子牢記的事情,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了,重新開始不是很好嗎,發現生活的美好,找個人相伴,從此攜手一生……”她說著卻突然沒了音,話還沒說出口,思念如同跗骨之蛆,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話剛說出口她便想到了蒼凜塵,從來沒有這麽久不相見,分開這麽久,她越發的擔心蒼凜塵的狀況,這些日子以來總是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事發生,使得她徹夜難眠。
“別擔心了,如果你想走的話,我送你回去,靖國現在很安穩。”竹束看穿了她的心思,夏吟歡已經留在這裏一個月了,這就足夠了。
“真的?”夏吟歡猛地抬起頭來,瞧著他一雙琥珀色的眼有著笑意,看似很溫柔的一個人。
“那當然,不過還是明天再送你走吧。”他淡然一笑,眸中笑意盡散,已被哀愁替代。
夏吟歡早早期盼的這句話,此刻卻笑不出來,要回去了,也就是說要見蒼凜塵了嗎?
下意識的,抬手撫在臉頰,視線垂下,瞧著碗裏一粒粒潔白的米飯,心情複雜。
“算了,還是等幾日吧。”夏吟歡突然改變了主意,眸光一寸寸暗淡:“我想整理一下心情。”
事到如今,她還是不知該如何回到宮中,無數次的設想過蒼凜塵再見到自己的樣子,會是詫異還是淚流滿麵?
“好。”竹束靜靜的看著她說道,自顧自的開始吃起飯來,他懂,他都懂,她心中的左右為難。
酒足飯飽,夏吟歡走出了房門,推開大門走了出去正好看見一個小身影在院子外躲躲閃閃,見她推門而出立馬躲在了土牆後,露出一截衣擺來。
夏吟歡嘴角一撇,便知是那經常來這裏來發泄不滿的小孩,她邁開步子走到了院子門口,冷冷開口道:“躲也沒用,知道你在這裏,出來吧。”
身影木然顫了顫,愣了半晌,這才走了出來,稚嫩的小臉上滿是不屑的神情:“幹什麽,醜八怪!”
說罷,似心虛的退後了兩步和她拉開了距離,對著夏吟歡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撒腿就跑。
夏吟歡早料到他會逃走,身後就拽住了他的手,得意笑道:“這次想跑可不那麽容易了,男子漢敢作敢當,逃走可不是丈夫所為。”
“你幹什麽,醜八怪放手!”小男孩驚叫起來,連忙要甩開她的手,可惜他力氣太小根本掙脫不開,隻能漲紅了臉費力的掰著夏吟歡的手指。
“小屁孩!”夏吟歡見他這般隻覺得可愛,到沒有厭惡,鼓起的小臉肥嘟嘟的,忍不住都想讓人去捏上一把。
她這麽想著,也真的這麽做了,伸手去捏他的臉,男孩卻突然哭了出來:“醜八怪,你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夏吟歡已經聽他罵了無數次,早已習慣了‘醜八怪’這個稱謂,卻在聽到他這麽一句的時候,驀然愣住了。
小男孩趁著她失神,猛地甩開了她的手撒腿就跑,紅紅的雙眼看在夏吟歡的眼中牢牢的烙在了心中。
她記得,蒼凜塵曾經對她說過,以後還要一個孩子,如果自己的孩子往後這般討厭自己該怎麽辦?
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正眼麵對,宮裏的人會如何議論?小小的孩子會承受什麽,她幾乎已經預料到了。
此刻,她宛如置身在黑洞的邊緣,悲涼襲來,恐懼充斥,仿若要將她吞沒其中,霎時感覺天旋地轉,就往後倒去。
“吟歡!”還好竹束身手敏捷,一個飛身停在了她身旁,將她摟在了懷裏:“你沒事吧?”
她麵色慘白,瞪大了雙眼,好像是看到極為恐怖的東西。
夏吟歡回過神來,猛地站直了身子推開了他,有些窘迫的蹲下了身抱著膝蓋說道:“沒事,隻是想到一些可怕的事罷了。”
“不要怕,如果是擔心見到蒼凜塵的話不必擔心,他定然不會嫌棄你。”他說著跟著她蹲下了身,好似什麽都懂:“他視你如命,愛的不是你的麵容而是靈魂,再說靖國宮中名醫如雲,會有人能醫好你臉上的傷的。”
“你怎麽知道?”夏吟歡抬眼怔怔的看著他,她總覺得竹束很奇怪,當今天下除了自己她隻聽過兩個人對蒼凜塵直呼其名,一個是歐陽晨另一個便是拓拔策!
正常人,這個時候應該都是說靖國君主,怎會直接說出他的名字,而且還毫無違和感。
“因為我見過你們在一起,是我看著你們一路走過來的。”竹束笑著,眼卻已濕潤,抬手揉了揉她用發巾綁起來的長發道:“你以前很聰明,估計是摔下懸崖把腦子摔壞了。”
到現在還沒能認出我來,到現在還不知我的身份……
“你才腦子摔壞了。”夏吟歡沒好氣的拍開了他的手,狐疑的盯著竹束看了看,癟了癟嘴不屑道:“又再騙人,說的話就沒幾句是真的。”
說什麽,兩個月就能將她臉上的傷淡了去,如今一個月過去了,傷痕依舊,麵目依然醜陋。
說什麽一個人寂寞要留她下來作陪,不過是想為她療傷罷了,他的言詞中到底幾句真幾句假,連她都分不清楚。
“好,是我腦子摔壞了。”竹束無奈的搖了搖頭,本想告訴她的話卻又咽了回去,就算她沒發現也好。
至少兩個身份,一個厭惡至極,至少有一個能讓她想起來的時候還能揚起一抹微笑。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夏吟歡總覺得他不是個平凡人,武功高強,能在歐陽晨放鬆集警惕的情況下傷了歐陽晨也很不簡單的。
而且他先是殺了安定王又傷了歐陽晨,他好像是在複仇,定然有下一步的動作。
“看情況吧,如果能重建南疆的話,我會去做到。”竹束嘴角是苦澀,重建南疆談何容易,他也有很長一段艱難的路要走。
“那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夏吟歡驚訝他居然有如此雄心壯誌之時,突然嘴角浮出了狡黠的笑容來。
竹束被她的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納納道:“什麽事?”
“答應我,就算有天能成為南疆之主,也不要貪得無厭,不要攻打靖國,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夏吟歡目光真摯,充滿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