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終於點下電腦屏幕上的那個書包型的“儲存”按鈕時,心中一塊大石悍然落地。
又是一次通宵奮戰,不過他的心血總算有了成果。他這幾日沒命在趕這張圖紙,無非是為了早日通過公司嚴格的篩選,最後能站在“ST”大賽的舞台上。
這場比賽能贏的話,他將會成為歐洲建築界最年輕的建築師,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他掃了一眼一直陪著他通宵的紅絲絨盒子,嘴角情不自禁浮起一絲淺笑。
他是配得起她的良人,他很快就能證明這一點了!
推門出去的時候,江望意外的在客廳裏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潤?你怎麽還在這裏?”他以為已經和她說的很清楚了,從老地方走回來的過程中,他就表達的很清楚了,可沒想到她會執著的等他一晚。
蘇潤站在客廳的沙發旁,高挑的身形看起來有些單薄,一頭酒紅色的短發此時也沒什麽光澤,整個人完全不見了一年前的青春靚麗。
她看他的神色也沒了當初的狂熱,但目光還是一如既往,隻要有他出現的地方就會深鎖在他身上。
她從茶幾上拿起他的手機,一邊遞給他,一邊說道:“我幫你守著電話了,今天還好,晚上沒人找你。”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如果江望夠細心的話,會發現她眉角上挑了很多。
那是她說謊時最常做出的表情。
她說謊了,她把那個叫“Alisa”的名字打來的電話拒接了,並且按下了刪除鍵,短信更是看都沒看就刪掉了。
他們之後會出現什麽誤會,她統統不管。總之,她不想這個女人來打擾她和他的時光。
是的,陪他熬夜趕稿子,是她現在唯一能和他度過的二人時光了。
他和以前一樣,對著屏幕上黑漆漆的軟件一坐就是一晚上;而她可以捧一杯咖啡,一邊給自己提神陪他,一邊幫他守著手機,以免錯過任何一個重要的電話。
以前是在一間小屋子裏,空間逼仄一點也沒關係。他們互相守護著,就是全世界。
現在他來了大房子裏,她連守護他都要隔著一扇門了。
這扇門,亦是物是人非給她築起來的牆。
江望自是不明白她心裏的百轉千回的。他等到今天都沒收到連雅頌的後退通知,便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明天便會是她的未婚夫了。
更何況,他早已走出蘇潤帶給他的陰影。蘇潤曾經是他落魄時為數不多的陪伴在他身邊的人,可惜沒能走到最後。他並未怨天尤人的恨她拋棄他,反而她的離開,讓他一度覺得輕鬆很多。
蘇潤給他的愛太過狂熱,他不愛她,自然消受不起那份愛。她累了然後為了前途走了,他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可以肆意規劃自己的人生了。
“你餓了吧?快去洗漱!瓊斯奶奶給你準備了很豐盛的早餐,可惜你直到現在才出來,我去幫你熱一下!”蘇潤微笑著打破了兩人之間沉默的尷尬。
江望撥弄著手機,翻了翻短信和通話記錄,一邊點頭道:“確實很晚了,都快吃中飯了!現在都快十點了!”
蘇潤沒在他臉上看到任何起疑的神色,便放心下來,安心幫他重新準備了一次早餐。
而機場大廳裏,連雅頌正神色複雜的盯著手機一遍又一遍的解鎖再開鎖。
她一個小時前給江望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個說英語的女人。她英語發音並不純正,但交流並沒有問題。
她說等江望閉關出來會給她回電話。
江望的工作就這麽忙麽?忙到沒時間接她電話,也沒時間給她回電話?
連雅頌坐在光滑的金屬椅子上,忽然感覺椅子的冰涼傳遍了全身。
唐堇已經自作主張的將她的機票買好了,大廳裏也已經回蕩起了她們的航班號。已經是檢票的最後三分鍾了,再不去,飛機也上不了了。
唐堇在這個關頭已經急紅了眼,跑到她麵前一言不發的盯著她看,眼神如刀。
“連雅頌!你真的不走?”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唐堇等不起了。
連雅頌閉了閉眼,最後看了一眼手機,看到毫無波瀾的屏幕後,咬牙按下了關機鍵。
她拉著唐堇大步流星的跑向登機口,連最後一眼對這裏的留戀都省了。
飛機至少要飛十個小時,她來不及跟江望當麵解釋了,隻能發一條短信過去。至於他看沒看到,不在她的掌控之內。
她也沒膽量此時打給連奕解釋,因為連奕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派人將她捉回來。
十個小時後,連雅頌和江望的那場訂婚宴會發生怎樣的震蕩,她沒法想象。
她可以選擇獨自承受這場鬧劇帶來的惡果,願以其罪受其罰,卻沒法選擇扔下瀕臨死亡的唐紹寒,一眼都不去看,反而在這裏開心的和別人訂婚。
唐紹寒和唐堇,是救過她的命的人。
在飛機上,歐陽見陪伴在唐堇身側,連雅頌能聽得很清唐堇的啜泣聲和歐陽笨拙的安慰聲。
她默默的戴上了眼罩,本想睜著眼看麵前的黑暗,眼前卻晃過一個又一個的片段。
像是放電影般,一幀又一幀的跳轉。
電影從一個白雪皚皚的場景開始。
那天真冷啊,呼嘯的風聲夾雜著撲簌簌落下來的雪花,打在畫麵裏的每一個角落,街道上幾乎隻見白茫茫不見人影。
哦不,是有人影的。那三個瘦小的人影太過渺小,在這蒼茫的大地上幾乎看不清。
畫麵中響起一個稚嫩的童聲:“小雅妹妹,你以後就來我們家住吧!你的小阿姨太壞了!居然把你扔到孤兒院的門口!幸好我和小寒常來這邊玩,而且還認得回家的路!”
“嗚嗚,小阿姨明明說好去買糖葫蘆給我吃的……”
“她才沒有去買糖葫蘆!我和小寒看到她上了一輛好漂亮的大車了!她肯定又去打牌了!”
“嗚嗚,小雅沒人要了……”
“別哭了,我們唐家養你!”
最後一個聲音,雖然同樣稚嫩,卻有幾分男子漢味道。
那是五歲的唐紹寒對三歲的她,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別哭了,我們唐家養你。
一句話,拯救了她接下來的二十三年。
連雅頌眼前總是晃過過去的一幕幕——她想起當初小阿姨看到她被鄰居家的那對龍鳳胎領著站在家門口時,臉上的慌張之色;想起唐家和藹慈祥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誇她是個漂亮的小公主;也想起和唐家兄妹一同走過的學生時代……
印象最深的還有一幕——六歲該讀小學的時候,唐紹寒硬是拉著唐堇陪他一起降級了。
他像個小大人,在飯桌上挺直了小身子,指揮著常來蹭飯的小不點兒說:“你讓你小阿姨幫你去辦入學手續吧,我們班老師說了,學校招收小一歲的!”
說完還端起連雅頌那個小碗,又盛了一勺米飯。他還翻過勺背,按照慣例“啪”的一聲把飯拍實了,然後再添半勺。
於是,小了他們兩歲的她,和唐家這對姐弟做了十八年的同學。
這些往事像是一顆催淚彈,砸在她心上,也讓淚水肆無忌憚的從眼眶裏噴薄而出,黑色的眼罩根本攔不住了。
她的一張臉像是被大水漫過一般,哭得不可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