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這樣的地方,往往是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就算程采夕白天有時路過,卻也沒有夜晚這麽熱鬧。各種各樣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繚亂,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穿街而過,仿佛在這裏就能見到人生百態,讓程采夕大感新鮮。
唐安就像小跟班一樣跟在後麵,手裏還拿著沒吃完的食物,邊走邊往嘴裏填,心裏暗暗叫苦。跟女人逛街,老子不是沒事找事麽?都逛了半天了,可這大小姐仍然興趣盎然,沒有半點想要離開的意思。
“賣泥人嘍!十文錢一個泥人,漂亮精美,童叟無欺咯!”
一個嗓門出奇好的小販叫賣著,頓時吸引了程采夕的主意。跑到那攤子前,隻見一個木頭盒子上擺放著十幾個彩色的泥人兒,有動物的,也有人物的,手藝很是精美,個個色彩鮮豔,惟妙惟肖,讓程采夕打從心裏麵喜歡。
“唐安,給我拿一個。”程采夕道。
那做泥人兒的小販看起來年紀不大,但是一臉的精明,打量程采夕一番,看她衣著講究,一臉的天真爛漫,看來就是好騙的金主兒,趕忙笑道:“小姐真有眼光,我這泥人兒可是整條街賣的最火的,價錢也公道,隻要二十文錢一個。”
唐安一眼便看出了這小販的意思,道:“多少?”
小販被他淩厲的眼神一瞪,有些心虛道:“二...二十文錢,少了我可不賣!”
程采夕有些著急,二十文錢在她眼裏就像浮雲一樣,悄悄給唐安使了個眼色。
唐安視而不見,信手捏起一個泥人兒,似笑非笑道:“這麽好看的泥人兒,要二十文錢是不是太便宜了?我看不如五十文一個,保準你生意興隆。怎麽樣,用不用我幫你叫賣幾聲?我這人嗓門還是不錯的。”
五十文錢一個泥人兒,自己不變成人人喊打的奸商才怪。那小販自知遇到了硬茬,認命道:“唉,算我倒黴——十文錢一個。”
唐安還不滿意地搖搖頭,道:“我準備喊咯——咳咳!”
“慢!我送你還不成麽?”小販苦著臉道。
“這怎麽好意思呢?咦,這個兔子捏得也不錯。”唐安又順手摘下一個泥人兒,笑道:“大小姐,咱們走。”
將戰利品拿在手裏把玩,程采夕一臉歡愉,說不出的喜歡。可想想剛才唐安的表現,又有些不悅,道:“唐安,你買東西怎麽能不給錢呢?”
這丫頭,還真是過慣了好日子,不知民間疾苦。
“大小姐,我並不是在乎那十文錢,而是在乎一個公道。”唐安道說道,“那小廝坐地起價,如果這次讓他得手,下一次他就會再去坑騙別人。那小販覺得銀子如此好賺,便會費盡心思的去想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慢慢的也許就會變成違法亂紀。有的時候犯大惡者都是從做一些不起眼的壞事開始的,所以我認為像你一樣抓人不是幫人,教人才是渡人。”
程采夕當然不會考慮那麽多,聽唐安這麽一說,也覺得不該助長這種風氣。道:“唐安,你怎麽會想到這些的?”
唐安道:“其實這些事不難想象,隻是大小姐你從小家境富裕,所以想不到我們這些底層小人物的生活。人的生活環境不同,所考慮的事情也自然不同。”
程采夕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懂了。
又逛了好半天,唐安感到身心疲憊。暗歎老子真是犯賤,做什麽不好,偏生要陪女人逛街。幸虧當初選擇了程采和,否則還不知道要遭多少迫害。
興許是逛的累了,程采夕終於到一棵大樹下的石凳坐了下來,讓唐安也鬆了口氣。
仰頭看向星空,程采夕一臉的滿足與回味,喃喃道:“唐安,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從小到大覺得最輕鬆的一個晚上。可以無憂無慮的玩耍,好像什麽事情都與我無關一樣,看到了這麽多好玩的,吃到了這麽多美味的小吃。如果以後永遠都能這樣,那該有多好。”
大小姐跟我交心?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被程采夕的反複無常折磨的怕了,唐安滿臉謹慎。但看她一臉深邃地仰望向夜空,似乎沒有什麽詭計。
不知怎麽的,聽一貫強勢的女土匪流露出如此童趣的一麵,唐安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對這個看似光鮮的富家千金心裏充滿了同情。
頂著程雲鶴女兒的光環,她的生活部知道被多少人羨慕。許多人都會覺得她衣食無憂,過著富足的生活,像是根本不知愁為何物。但是仔細想想,這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卻也像籠中鳥一樣,在得到很多的同時,失去的卻也更多。
他們沒有童年與夥伴一起放鞭炮的回憶,更不會去玩泥巴、跳繩子,在巷子裏東躲西藏的玩遊戲。隻能被灌輸一些富家禮儀,告訴他們該如何成為上位者,將門楣發揚光大。
程采夕自幼喪母,從小便沒有了母愛,縱然父親萬千寵愛,卻也不是母親的味道。父親拿她當做掌上明珠,既怕她被教唆壞了,又擔心她的安全,讓她從小到大都難以觸及人生百態。不接觸世界的醜暗麵固然是好事,但也讓他們與現實斷了層,所以程采夕今晚看到這一切才會感到如此新鮮。
人生如戲,無論看戲的人覺得角色如何豐滿圓潤,但真正的苦樂悲喜,隻有戲中人才能體會。
見他不說話,程采夕又道:“唐安,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憑心而論,你有才學有見識,為什麽會甘心來我程家做一個下人呢?”
這女人,時而淩厲的如同出鞘的寶劍,時而又會問一些這樣充滿技術含量的問題,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唐安歎息一聲,道:“大小姐,當一個人快要死掉的時候,有人給了他一根救命稻草,換做是你,會不會充滿感激?”
“當然會啊,知恩當圖報嘛。”程采夕道。
“對我來說,大少爺就是那根救命稻草。”唐安微笑著說道,“記得在摘星巷的時候,我還是一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乞丐,如果不是大少爺,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現在。程家對我有恩,我自然是要報答的。”
聽他說的不似作偽,程采夕又道:“我很奇怪,你怎麽會淪落到那般田地?”
唐安苦笑道:“有些事情是很難說的清楚的,起起伏伏才叫人生,所幸的是,我現在還活著。”
程采夕不置可否的撇撇嘴,這唐安非但不正麵回答問題,還一口一個人生,他才多大年紀?
見他搪塞自己,程采夕也懶得問了。兩個人就這麽坐在樹下,享受著片刻的安寧,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一個是觸景生情,一個則是被問題勾起了回憶。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采夕幽幽道:“走吧,咱們回去。”
“去哪裏?”唐安還沒回過神來,信口問道。
程采夕白他一眼,道:“還能去哪裏,當然是回家啊!”
唐安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妮子終於被老子的真誠給感動了。花叢聖手的金字招牌,果然不是蓋的!
看這母夜叉似乎心情還不錯,不知道她會不會看在自己不辭辛苦陪了她一整晚的麵子上,把那五十兩銀子還給自己?
唐安眼珠子一轉,先過渡似的問道:“大小姐,今天吃飯逛街花的錢,是不是能夠報銷?”
“何為‘報銷’?”程采夕眨眨眼,一臉的迷茫。
唐安賠笑道:“哦,就是算作公費。畢竟是陪大小姐你吃的不是?”
程采夕怒道:“你想的美!難道你沒吃麽?你這小氣鬼,一共才花了你幾兩銀子?”
見她翻臉不認賬,唐安的臉也拉了下來,道:“大小姐,話不能怎麽說啊,我可是為了找你才花錢的,我一個小書童,收入微薄,為了程家盡心盡力,而且…喂,你別走啊!還有那五十兩銀子呢!”
唐安正說著,卻見程采夕站起身來,縱身一躍便沒了身影,天空中隱約飛來程采夕的聲音:“我累了,你自己回去吧!”
又飛,一談錢就這樣,這個摳門的土財主!見過摳門的,卻沒見過這麽摳的!
唐安氣的一蹦三尺高,對著空寂的夜空大喊道:“靠,會飛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