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已經變成了一片血紅色的世界。
到處都是嘶吼,到處都在拚殺。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叛軍刺穿了守軍的胸膛,生怕敵人還沒死透,一路頂著屍體衝出去五六米。剛想要抽出武器,卻被從側翼包抄過來的守軍一刀砍飛了頭顱,血水如同一道噴泉,高高地噴灑向天空。
黑壓壓的叛軍源源不斷,但守軍的力量卻越來越薄弱。西大街和安定門前的太平道交叉路口,已變成了人間煉獄。屍體一層疊著一層,多到數也數不清,無數紛亂的腳印踩在血漿之上,使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腥氣。
默默守護在秦天右翼的鍾弄劍麵色凝重,剛毅的臉龐越來越沉。
在他左側,皮膚比女人還細膩的鍾弄弦睜著一雙灰色的眼睛,像是要努力把眼前的畫麵看清楚,但看來看去也隻能看到一片無邊的黑暗。
“快要頂不住了。”
鍾弄劍心情沉重,扭頭對胞弟道:“你本有機會選擇立場,但看來這場豪賭…你押錯了寶。”
鍾弄弦麵露微笑,道:“戰爭還沒結束,現在就下結論,會不會太早了一些?”
“唉,既然已經站了隊,再說什麽也為時已晚。”鍾弄劍很認真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歎道:“從小到大,你總是比我聰明,比我看得遠。鍾家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你。阿爺說,鍾家想要重新崛起,你就是關鍵。我相信阿爺,也相信你,所以哪怕這次你真的猜錯了,我也不會怪你。”
鍾弄弦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見,道:“大哥……”
鍾弄劍溫和一小,在他胸口錘了一拳:“如果我死了,撐起鍾家!”
說罷,麵色冰冷地道:“大唐禁衛聽令——隨本將清剿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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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馬車內。
東方遠行安坐如山,幹枯的手指在青竹拐杖上輕輕敲擊著,發出陣陣頗有節奏感的“噠噠”聲。
大戰爆發有一段時間了,整整六萬叛軍,人數是守軍的三倍。但是對麵舍生忘死的守軍竟然硬生生地撐住了搖搖欲墜地方向,讓叛軍們始終不得寸進。
他蒼老的臉龐陰沉如水,眉宇間閃過一絲擔憂。
按道理講,秦天知道西大街是自己選擇的決戰地點,幾乎把能調動的所有部隊全部集結在了這裏。既然如此,那東大街與北大街上合計近四萬人的叛軍,應該早就打下了皇宮才對。
按照原來的計劃,內外相互夾擊,守軍此刻已然該遭遇潰敗。可是那兩支部隊卻像石沉大海,沒了一絲動靜。守軍也在做最後的掙紮,全然沒有投降的意思。
他想不通。
已被逼到山窮水盡的朝廷,憑什麽能擋住那兩支部隊?
“聶將軍!”
一直恭候在馬車旁邊的聶萬城立刻湊到窗邊,宛如最殷勤的太監。似是想到了唾手可得的名利,他的語調中甚至透著一絲可以模仿的京腔。
“哎,皇上您找我?”
東方遠行拉開車簾,冷著臉道:“派人去看看裴鈺和李嘯那兩隊人馬是怎麽回事。”
“好,待會兒末將就……”
“現、在、就、去!”
東方遠行無比嚴肅地盯著他,一字一頓道。
聶萬城微微一愣,趕忙又賠上笑臉:“是,末將這就去辦!”
見聶萬城沒有半分憂慮地領命而去,東方遠行心中更是鄙夷。右眼皮輕輕跳了跳,讓他內心的不安越發濃鬱。
老人常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難不成……自己精心部署的棋局,還會遭遇什麽變數?
輕輕“哼”了一聲,他用手指用力按在眼皮上。當跳動的感覺被他強行壓下,才喃喃自語道:“無論如何,贏家隻會是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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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唐安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兩條腿奔的飛快。冷風如刀,吹得他麵頰生疼。
他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
身後不絕於耳的“砰砰”聲如同催命的鬼符般響個不停——那是戰無雙不斷用長戟挑開障礙物的聲音。
一路走來,唐安專挑狹窄的弄巷。能夠被用來當成路障的東西都已經被他順手推翻,擺在民居門口的梯子凳子酒缸帳篷,零散地倒在清冷的街上,封住了窮追不舍的戰無雙的去路。
“哢嚓”,酒缸破碎;“哧”,帳篷破碎,“嘎吱”,木架折斷。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戰無雙殺人的決心。他就像一頭受傷的豪豬,在破敗的巷子裏橫衝直撞。
“唐安!你可敢與我堂堂正正一戰?”
堂堂正正?
這王八蛋生在武將世家,從小練武功讀兵法,有一群武藝高強的叔叔伯伯悉心教導不說,還經曆過戰場磨礪,耍得一手好“賤”。
可老子呢?你站樁騎馬的時候,老子在泡妞;你征戰沙場的時候,老子在泡妞;你叛亂謀反的時候,老子還是在泡妞。
身世經曆相差如此懸殊,他竟想要“堂堂正正一戰”!這簡直就好比耗子和貓決鬥,黃鼠狼跟雞單挑一樣,他怎麽好意思說出口?
不要臉,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感覺無比委屈氣憤的唐安十分認真地用四個字表達了自己得態度。
“去.你.媽.的!”
“好膽!”戰無雙大喝一聲,眼中的恨意與殺意越發濃烈:“千萬不要讓我抓到你,否則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呸!”
唐安二話不說吐了口鄙視的唾沫,還在百忙之中抽空回頭狠狠剜了她一眼。
他媽的,當老子嚇大的!
不過……為什麽真的有一點怕怕的感覺呢?
感覺體力一點一點流失,可唐安依舊壓住牙,不敢落後半步。飛濺的瓦片和巨大的破壞聲,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身後緊緊跟著一隻凶猛的野獸。
縱橫交錯的巷間,隻有兩道身影在街巷間一追一逃,快的不可思議。
但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當唐安喘著粗氣竄左拐右拐不辨東西時,忽然發現眼前一堵灰色的高牆擋住了去路。
他媽的,死胡同!
唐安心裏把砌這牆的混蛋罵了一百八十遍,剛想要回身逃出去,忽見巷口一堆竹竿飛散出去,穿著銀白色鎧甲的戰無雙徐徐出現。
見唐安無路可逃,戰無雙臉上帶著一臉笑意,眼睛中泛出嗜血的光芒。
“跑啊,繼續跑啊!”
聽著戰無雙歇斯底裏的吼聲,唐安心中一片冰涼。不死心地左右看看,卻失望的三四米高得磚牆根本沒有翻閱的可能。
唉,當初老子要是跟仙子姐姐學幾招輕功該多好,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現在唯一的出口被那混蛋堵住,這該如何是好?
把唐安逼入了死角,戰無雙反而不著急了。
他慢悠悠地踱步,如果不是手中的英雄戟散發出陣陣殺意,看起來更像是在散步。
“我實在沒想到,當年如同螞蟻一樣的東西,竟讓會變成梗在我心中的一根刺!你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下人,竟然一躍封侯!鎮西侯……嘖嘖,實在可笑至極!我爺爺鎮守西域一輩子,一直到死才被追封國公,而你呢?你為這個國家做過什麽!賜侯‘鎮西’,憑你也配!”
唐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不屑道:“有些事情,你沒經曆過就最好閉嘴。我和我的兄弟們知道我們做過什麽,這就夠了。”
戰無雙斥道:“但他們就快要死了,你也要死了!”
唐安笑道:“戰將軍,話可別說的這麽滿。不到最後,你怎麽知道輸的會是我?好像到現在為止,輸的人一直都是你。”
這句話,無疑讓戰無雙的怒意更勝。雖然沒有明說,但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來唐安在暗示他是個情場的失敗者。
“是啊,我承認。”戰無雙歎息一聲,有些迷茫道:“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傾歌會選擇你一個卑微的螻蟻?論家室,我‘金刀戰家’世代名動天下;論癡心,自見她第一眼以來,其他庸脂俗粉再入不得我的眼。我對傾歌的心意日月可鑒,人盡皆知,可她為什麽看不到聽不到呢?”
唐安嘲弄一笑:“因為你沒有遇到欣賞你的那顆‘綠豆’。”
言下之意,戰無雙就是那隻王八了。
“哼!”戰無雙一甩手,道:“你知不知道,沒了傾歌,我便沒了活下去的意義!我可以失去一切,唯獨不能失去傾歌!可是你——你卻硬生生搶走了她,搶走了我的全部!”
世上不乏癡心人,但癡到戰無雙這種境界的,卻隻有鳳毛麟角。不能將柳傾歌據為己有,他的人生便會黯然失色。
這種病態的心理,隻能證明他已經愛到了偏執,愛到了瘋狂,愛到了無藥可救。
唐安臉帶憐憫地搖搖頭:“傾歌選我,是因為我能帶給她幸福和快樂,我也一直很佩服她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而你能帶給她什麽?讓後人知悉後三國時期有名的‘歌舞雙絕’柳傾歌,因為嫁給了叛逆最後不得善終?”
上天給每個人的機會都是均等的,想要抱得美人歸,隻能各憑本事。不能贏得玉人芳心卻將一切緣由歸罪於對手,隻是懦夫的表現。他不去追思自己的問題,反而堅定地認為殺死情敵就會解決問題,委實可笑至極。
“戰無雙,你真的很可憐。”
“你才可憐!將死之人,也配跟我說這兩個字?”戰無雙紅著臉怒吼,狀若癡狂。眼中帶著無窮無盡地恨意盯著唐安,慢慢提起了那把沾著血的長戟。“沒有人能搶走她,她注定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
“所以——你必須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