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門前不安定。
黑色的洪流依然沒有盡頭。雖然他們的死傷比守軍更為慘重,可他們的信念更執著,他們的人數更多。那道防線越脆弱,就會讓後方的叛軍更欣喜若狂,更加迫不及待地摧毀它。
守軍還在堅持,沒有一個人放棄。
當殘餘的守軍沒有選擇從南通門撤離,就注定了和叛軍魚死網破的結局。可惜他們太疲憊,人數又不占優勢,在扔下無數具屍體之後,穩固的防線第一次出現鬆動,悄然向後移動。
他們心裏多麽不甘,如果再給他們兩萬——不,一萬人!他們一定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每個人對此都毫不懷疑。
可是人生沒有那麽多如果。
“叮叮當當”聲不絕於耳,如野獸般狂野的呐喊和嘶吼,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潮,漫天的血紅……
秦天神色無比凝重,對旁邊的代天涯問道:“還能撐多久?”
代天涯心情同樣沉重,心裏略微思索,低聲道:“回皇上,臣認為……最多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
秦天歎息一聲,仰天看向天空,心中默念:“半個時辰之後,朕還會是真命天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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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
方堤騎著一匹馬,慢悠悠地穿梭在空無一人的街巷上。
今年二十八歲的他有著高的身材和英俊的臉孔,如果不是那一身黑色軍服,誰也無法將這樣一個人和叛軍聯係起來。
但實際上,他就是叛軍。
說起來,方堤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其父方中道在吏部擔任要職,但卻因十三年前那場變故而受到株連,舉家被貶為奴級發配南疆。方堤十五年的幸福生活,就此結束了。
如果不是聶萬城,或許他一輩子隻能當一個卑微的奴隸。
久居南疆窮山惡水之間,聶將軍對京城貴族有著近乎偏執的豔羨,也堅定地認為自己將來一定會回到京城富庶之地。所以,他需要一個人幫助他成為一個貴族。
毫無疑問,方堤就是這個人。
憑借過人的見識和機靈的頭腦,再加上俊朗的外表,方堤很快便受到聶萬城賞識,被破格提為親兵。當然,想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成為聶萬城心腹的代價,自然少不了夜半無人時的“貼心伺候”。
起兵造反以來,聶萬城對方堤這個小心肝嗬護有加。大軍一路順風順水地北上,他的地位也隨著聶萬城的野心水漲船高。但就在剛剛,聶萬城卻滿臉歡喜地找到了方堤,第一次給他下達了任務,還順道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
去東大街看看,裴鈺帶著的那群比娘們還慢的部隊到底在磨蹭什麽!
早已被眼前斷肢殘臂漫天飛舞的畫麵嚇得臉色蒼白的方堤幾乎逃一般地領命而去。脫離了聶萬城的視線,他立刻放慢了速度,生怕及早回去再看到那地獄般的景象。
他知道聶萬城很急,因為攻下皇宮,受益最大的人就是他,可是方堤卻一點也不著急。
該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不是麽?
十三年來,方堤第一次重回故鄉。輕車熟路地在熟悉的大街上散步,看著熟悉中透著陌生的一磚一瓦,他的心情大是舒暢。盡管空寂的大街沒有一個人,可他依然高昂著頭顱,似是在無聲的宣布:我又回來了!
但路總有走完的時候。
拖延了許久之後,北大街寬闊而平坦的青石磚映入眼簾。但讓他有些疑惑的是,這裏沒有漫天的嘶吼,沒有慘烈的爭鬥,安靜的有些駭人。
方堤的眉頭皺了起來,眼前的畫麵和他腦海中的想象出入太大,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但是仔細一想,又把一顆心咽進了肚子裏。
汴京城一共才多少守軍?十幾天來的輪番進攻,早已讓朝廷的兵力捉襟見肘,所剩的有生力量恐怕都已經集結到了安定門,哪裏還能組織力量進行抵抗?
裴鈺這孫子,肯定是想要搶在所有人前麵殺進皇宮拔得頭籌!
不過跑得再快有什麽用?論功行賞可不是看速度,而是看拳頭!聶萬城的兵力占了叛軍的三分之一,且最早跟隨東方遠行,待到功成之日,這頭功可是誰也搶不走的。裴鈺就算再積極又能如何?還不是隻能跟在聶萬城屁股後麵分點殘羹冷炙的一條狗?
滿臉不屑地“哼”了一聲,方堤輕勒韁繩打算回去複命。可一勒過後,身下的駿馬竟紋絲不動。
方堤有些疑惑地低頭一看,棕色的駿馬打了個鼻響,有些不安地撩動著蹄子,似是什麽東西讓它感覺到了畏懼。
“畜生!”方堤二話不說一鞭子下去,棕馬仍毫無反應。
方堤大感憤怒,剛想要再度甩鞭,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麵前的青石板似在微微震動,宛如地震的前兆。雖然騎在馬背上,但他卻能明顯感受到大地的輕微震動。
很快,他就知道了震動從何而來。
“踏踏踏踏踏踏!”
密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方堤滿臉訝然地抬起頭來,看到了讓他血脈凝結的一幕。
就在他的正前方,隨著第一個頭戴銀白色頭盔的戰士現身,越來越多的人逐漸從大街盡頭湧入了他的視線。
他們的動作整齊懷疑,他們的步伐沉穩有力。和叛軍截然不同的銀白色鎧甲連成一片,宛如銀色的海洋。
讓方堤更為吃驚的是,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張巨大的弩,十二支令人膽寒的弩.弓在他們背後展成美妙的半圓,就像一隻隻開屏的孔雀。但在此刻的他看來,每一支弓就代表著一條人命!
可以肯定的是,這絕不會是東方遠行的部隊!叛軍絕不會有如此嚴明的軍紀,也不會讓人隻看一眼便感受到騰騰的殺氣——這是大唐的軍隊!
看到他們出現,裴鈺所率的那兩萬人的去處已經可想而知。陰曹地府的判官,現在應該很忙吧。
方堤不敢想象當這樣一支恐怖的軍隊忽然橫空出世降臨戰場,東方遠行會遭受怎樣的打擊。更何況,這僅僅是東大街看到的而已,那北大街呢?南大街呢?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逃!能逃多快就逃多快,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可在如此訓練有素的鐵軍麵前,能逃的了麽?
在他發現這隻軍隊的時候,所有大唐升龍為的將士自然也看到了他。
“又一個不怕死的。”
李雲飛咧嘴一笑,在高速移動當中,他無比穩健地抽出十二連環弩,閉上了那隻帶著刀疤的右眼,迅捷無比地射出了一隻流行弩!
“嗖!”
電光火石之間,方堤的腦袋微微後仰。弩.弓去勢未歇,隻在他雙眉之間留下了一點血洞。
戰馬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撂起蹄子嘶鳴一聲扭頭邊跑,將他的屍體甩在了空曠的大街上。
“踏踏踏踏踏踏!”
無數大唐升龍衛毫不停歇,直接從方堤的屍體上踏過,奔著西大街的方向而去。雖然他的名字中帶著一個“堤”字,但這道堤壩,完全無法阻擋宛如銀色海洋的鋼鐵洪流。
或許他在三尺之上的魂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也會忍不住猜測:這道洪流……東方遠行能不能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