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十章 父子(上)

慶元府轄下的昌國縣,所管之地不過就是連著翁洲主島在內,再加上周邊的一些小島。在籍不到千戶,丁口也隻有二千出頭,主要都是漁家,而打來的魚兒大都供應給了島上的水軍大營。

這些天他們的生意不太好,水軍管著度支的那位海司吏員突然將供給大幅度削減了,訂量還不到平日裏的一成。漁家都有些奇怪,再一打聽才知道,大營裏麵已經空了,現在剩下的除了工匠就是些老弱,吃不了他們打的那些魚。

這可如何是好?天氣炎熱,鮮魚無法保存,醃製的話,別逗了,上好的精鹽比魚還貴,誰吃得起那個。大夥不敢在大營前吵鬧,無奈之下隻能去到縣衙,可是知縣又有什麽辦法?他家連帶仆役不過十來口,哪用得了這許多?

“前麵出了何事?去問問。”

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看到路邊的情形,出聲吩咐道,他的隨從應了一聲,便朝那邊跑去。老者環顧四周,這是一條簡陋無比的街道,青石輔就的路麵向前延伸著,多有殘缺破爛之處,遠沒有別處縣城中的那種熱鬧,哪像是浙東地界上的城鎮。

他的身後跟著幾個隨從,其中一個年青人不過二十許的年紀,臉上有些急色,似乎是在刻意壓製著,不敢表現出來。而老者隨意地看他一眼,並沒有說話,便將目光轉向了前方,去問話的那個隨從已經返回了。

“稟少保,百姓因為大營中減了用度,打上來的魚賣不出去,故而聚集在縣衙處,希望官府能拿個主意,否則他們的生計堪憂。”

原來是這樣,少保、觀文殿大學士、信國公、沿海製置大使、判慶元府已經七十五歲的葉夢鼎點點頭,原本多達數萬的水軍南下之後,大營之中幾乎空了,哪裏還用得了那麽多魚,而這城中沒有多少居民,用量與水軍無法相比,他們就是擺攤去賣也賣不出多少,沒有辦法這才聚到了縣衙來。

現在是八月初,按照劉禹之前的估計,大軍還有十餘天方返,如果這種情況一直遲續下去,也確實會影響到百姓的生計,事情不能說同他毫無關係,自己得管,想到這裏,葉夢鼎剛剛打算開口,一看到邊上的年青人,又住了嘴。

“二郎,依你所見,此事老夫該不該管?”

葉應有一聽叫到自己,不由得愣住了,百姓打了魚賣不出去,與官府有什麽相幹?更何況是他爹爹這個海司主帥,那不是閑得嘛,再說了,家裏還有更要緊的事呢,幹嘛非要管這個。

“兒覺得......兒覺得管不管都在爹爹,抒解民困,本就是官府之職,隻是咱們似乎還隔著一層吧。”

“你說得不錯,此事與海司無關,大可以推到州縣頭上,可你父親不僅是海司主官,還是慶元府判,沒碰上就罷了,既然看到了,又豈能置之不顧。”

葉夢鼎沒有完全否定他,這個兒子讀書有天份,一心想走科舉的路子,於實事上就差了一些,這也是將他弄進幕中鍛煉的原因。事情本來不算大,他說的也不算錯,可立場沒有站對,這是當地知縣的立場,葉夢鼎要他考慮的是自家的位置。

“去營中傳下老夫的指令,大營將這些百姓的今日所產全都買下,但是要告誡他們,明日不可再打這麽多了,天氣這般熱,就算想去別縣賣,也放不得,再忍忍吧。”

“可是營中用不得這許多啊,那樣不還是會壞掉?”

隨從的親兵一一記下,葉應有在邊上插了一句,葉夢鼎看了看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以海司名義發與將士們的家屬,作為此行的犒賞之用,讓他們自己來領,跑得快些還能食取,也算物盡其用了。”

大營中的很多將士都是本地人,家屬大都居於對麵的定海縣,過來也就個把時辰。百姓家家的,就算是有了點味道,又怕什麽,吃不死人就行了,左不過拉一頓肚子。

前麵路被擋住了,縣城裏其實也沒有什麽可看的,葉夢鼎一行原地打了個轉,又朝大營方向而去,水軍走後,各項事務也少了許多,一般不是急務的話,都交給了參謀胡三省去處理,他也難得清閑了這些天。

可是二郎帶來的消息,讓他今天起了走一走的興致,兒子在想什麽他很清楚。可是他卻一直沒有做出正麵的回答,甚至連封信都沒有寫過,葉應有很奇怪他的態度,卻又不好催促,但那股子焦急,直接就寫在了臉上。

“二郎,此間無甚事了,你明日裏就回一趟寧海。”

“是,爹爹可有什麽話要帶給娘的?”

葉應有應聲答道,葉夢鼎眼望著遠處空蕩蕩地大營,那裏原本應該熱鬧喧囂才對。自從水軍走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他心係的水軍,現在到了哪裏,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你回府後,同你母親你娘子和姐妹們告個別,然後動身去瓊州吧。”

“瓊州?!”

許是被這兩個字眼驚到了,葉應有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心目中,那是一個流放犯官的地方,就算朝廷決定開埠,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父親居然要把他打發到那裏去?

“恩,瓊州,陳西麓在那裏,你帶上為父的書信,他自會安排。此去要過福建、廣東等路,路途雖遠卻也不算難走,前些日金督府過境時為父已經同他打過招呼,福建境內他都會妥善照料,若是碰上戰事,多帶些人手,遠遠地繞開也就罷了,當是曆練吧。”

葉夢鼎所說的金督府指的就是金明,他一路從水路坐船到了這裏就上了岸,輕騎簡從間道疾行,這時候隻怕已經進了福州城,兩人不過就打了一個照麵而已,而金明此去的目地,自然不會瞞著他,這是劉禹的又一步棋。

“可是爹爹......”

“照理說,你成婚不足一年,原本不應如此,可是你看看現在的大宋是個什麽情形,老夫都這把年紀了還要出來為官。你妹婿,成親不過月餘就要孤身入險地,非是爹爹心狠,怕是往後沒有多少安逸日子了,二郎,你要學著自立。”

“妹婿他......”

葉應有終於從爹爹的嘴裏聽到了劉禹的消息,怪不得父親一言不發,此事如果已經成定局,他也沒有法子可想的。葉夢鼎從袖籠拿出一張紙,遞給他,上麵寫滿了小字,他知道那是從京中傳來的消息。

“一早到的,你那時還未起身,算算日程,劉子青一行已經過了獨鬆關。不必擔心,十三娘有你兄長照應著,不會有事的。”

葉夢鼎很少見地出言安慰他,葉應有一目十行地看完紙上的消息,有些沮喪地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劉子青,老夫沒有看錯,你要向他多學學。”

葉夢鼎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兒子其實也算不錯,一得到消息,就馬上出城連夜趕來,兩天的路程他隻用了一天多一點就到了,雙股都磨出了血,隻不過,葉夢鼎當天就有了決定,靜觀其變。

作為一個老資格的宦者,他當然猜得到政事堂會是什麽反應,而唯一可能阻止的太皇太後隻怕也頂不住這份壓力,畢竟劉禹隻是一個資曆不深的年青官吏,犧牲他幾乎是板上釘釘之勢。

這些天葉夢鼎一直在想,如果劉禹拒絕任命逃出京城他應該怎麽辦?或者說十三娘應該怎麽辦?直到現在才放下心來,而其實他心裏並沒有一個確定的選擇,那個年青人卻給了他一個完美的答案。

因為如果他想找自己求救,根本就不需要葉應有跑上這麽一趟,這點距離,直接用傳音筒就行了,他一直沒有這樣做,要麽就是怕自己為難,要麽就是有著強大的自信,葉夢鼎當然希望是後者。

還有一些事沒有告訴葉應有,劉禹對他的建議是,不光是水軍大營,就是海司本部也應該遷到這個離島上來,此子對於朝堂諸公似乎相當不看好,這裏已經是浙東了,離著前線還有相當遠的距離,需要這麽早就做準備?

按照他的意見,海司對於大宋的作用無論怎麽估計也不為過,進可前行防止敵人從海麵上威脅臨安,退可接應朝堂入海,就像是紹興年間那樣,這已經是百年多以前的事了,元人真會進逼到此?葉夢鼎不知道,卻不敢不信。

而這一切究竟會不會發生,就要取決於他的北上一行了,在他本人尚且自顧不暇的情況下,還能想得這麽遠,這麽深。葉夢鼎當然知道,朝廷上下幾乎隻有他一人作此想,唯其如此,才讓他如此重視。

所以他是真得希望劉禹能全身而退,這不光光因為他是自己的女婿,還由於葉家,想到這裏葉夢鼎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自己一旦走了,隻怕還要靠這個女婿來幫襯,兩個兒子都很難撐得起家族來。

想當初結親,固然有大郎的意思在內,而暗地裏,他又何嚐不是上過一番心,家世一般,出身一般,既無文名又無才名,卻能得到江淮兩大重臣汪李的推舉,從好奇到了解,一步步地看過來,樁樁件件都堪稱出奇。

放在平治之時,不過一個循吏之輩難有出頭之日,可在強敵環視的當下,正是極為難得的人才,可以說是前途不可限量,能走多遠,就連他這個老宦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