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空的泉州灣同後世略有不同,大致像一個葫蘆狀,葫蘆嘴由晉江、洛陽江交匯形成,中瓢由幾處突出的海角圍成了一個內圈,最窄的地方寬不過三十裏。
外層則依惠安縣的崇武半島一直延伸開去,宛如一個張開的大嘴,依海岸線遍布著各個港口,港內泊滿了大小船隻,隻餘了一條窄窄的水道以供出入。
最外麵海角處的金釵山上,矗立著一座石砌寶塔,塔高五層,呈八角形,此塔建於政和年間,據今已有一百六十餘年了,風吹日曬之下,看起來搖搖欲墜,內裏也顯得殘破不堪,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來。
“醒醒,換你了。”
塔頂一間小小的角室,一個普通裝束的男子蜷縮著身子一點一點地爬出來,順著石階下去,將正在下層酣睡的另一名男子推醒,順手把幾個事物朝他手裏一塞,就不管不顧地倒在了一側。
醒來的男子睡眼惺鬆地嘟囔了一句,不情不願地順著來路爬了上去,這個角室太小了,整個人在裏麵隻能趴著,腳還不能伸直,要保持這麽個姿式一呆就是幾個時辰,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男子在角室裏趴好,將手上的千裏鏡順著開窗遞出去,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海灣,眼下天還沒有大亮,海麵上灰蒙蒙的,除了偶爾掠過的海鳥,沒有任何動靜。
侵肆了多日的暴雨已經過去,天上雖然還下著零星小雨,可等到日頭升起來,就會飄散無蹤,今天是個好天氣啊,這樣的天氣對於即將到來的戰事,卻是好壞參半。
這處觀察點已經是整個泉州最遠的一處了,他們負責的不僅僅是監視海灣內的敵情,更要緊的是迎接自家船隊的到來。因此,盡管很不舒服,男子還是規規矩矩地趴在那裏,仔細觀察著海麵的動向。
過了一會兒,鏡頭的遠處,一輪朝日開始露頭,霞光四射,將萬傾碧波染成了五彩之色,這樣的美景讓人流連忘返。在一片金光之中,男子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有一點點黑影若隱若現,他不禁揉了揉眼睛。
“來了來了,莫要睡了,趕緊準備通報下去。”
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鏡頭中的黑影越來越清晰,突然他興奮地一躍而起,腦袋重重碰在石壁上,顧不上揉一下,轉過頭就朝著下層大喊道。
“那便是泉州灣。”
伴著初升的朝陽,楊飛所部從黑幕中鑽了出來,遠遠看去,前方的陸地就像是突然凹進去了一塊,又像是張開雙臂迎接他們的懷抱,泉州的海上大門,已經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個時機抓得不錯,海灣入口處風平浪靜,沒有船隻進出的跡象,楊飛用千裏鏡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
“還成麽,要不要去歇息一下。”
“無妨的,小的精神好著咧。”
都到這裏了,郝老二還裏還睡得著,經過了一夜的不眠不休,為的不就是這一刻,他的回答不出楊飛所料,就是他自己,不也是精神亢奮。
昨天入夜之前,將幾隻出來探查的巡船盡數截住,據打撈上來的人交待,除開他們之外,還有幾個方向都有類似的巡船派出。因此,楊飛果斷地改變了航向,沒有再沿岸前行,而是朝著大海深處拐了一個彎,避開了陸地上可能的耳目,雖然遲了一點,倒底還是及時趕到了。
這隻是泉州灣的外圍,整個口子超過百裏,就憑他手底的百十來條船,是不可能完全封住的,因此他的目標是衝進內灣,堵住那個較小一點的口子,如此方才有可能競全功。
泉州城外的一處碼頭上,蒲氏一夜都沒有睡好,花了重金買來的人手一番打探之下,沒有任何發現,反倒是折損了幾隻海船,船沉了也就罷了,人死了也就多花點錢,可是他們倒底是遇上風浪,還是遇上了別的什麽?蒲氏不敢多做猜測。
好在夜裏雨勢漸歇,隻要過了今天,船隊就能重新出海,他在渤泥、三佛齊等地都有泊地,到時候往那邊一躲,神仙也不可能抓得住。可是心裏一旦有了事,就怎麽也睡不著,輾轉反側之下,終於捱到了天明,才剛蒙蒙亮,他就從一處屋舍中驚醒過來。
“敲鑼,把所有人都叫起來,趕緊去!”
一腳將仍在酣睡的那個親信踢醒,蒲氏紅著眼睛喝道,親信的反應不慢,微微一愣然後馬上跑了出去,一頭衝上了細雨綿綿的街道。
蒲氏雖然心急,卻也明白這不是個簡單的事,整個港灣停著超過五千隻海船,其中將近一半是自家所有,所需的船工則多達數萬人。他們當中大部分都居住在泉州城周邊,碼頭上這些全是家在外地的,差不多就有數千之多,短時間哪裏組織得起,可是時間不等人,船隊一日不離開,他就一日不安心。
一陣陣響亮的鑼聲敲響,碼頭上也開始熱鬧起來,不明所以的船工們都是懵懵懂懂地,許多人耍了一夜才剛睡下,哪裏受得了這個,嘴裏自然也說不出好話。
“將他們趕上船,不拘多少,走一個是一個,有不從的,隻管拿鞭子抽。”
蒲氏的強硬帶來了更大的混亂,一時間,爭吵聲、喝罵聲、推搡聲此起彼伏,街道上到處站滿了人,失去了秩序,想要如蒲氏所願,更加難上加難,他和手下們急得直跳腳,過了半晌也沒能讓一隻船拔錨起航。
“不好了,阿郎,來......來了。”
提著銅鑼的親信突然從街道的一頭跑過來,扯著他的衣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蒲氏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兩個字,聞言心裏咯噔就是一跳,忙不迭地朝海港的方向張望,可是看了一會兒,卻發現那裏毫無動靜。
“不是那邊,是......”
親信朝著身後一指,碼頭街道的盡頭連著官道,而這條官道通往漳州的方向,蒲氏狐疑地轉過身,越過密密麻麻的人頭,仍然看不出有什麽異常的動靜。
不過馬上他就知道了,因為他突然發現腳下厚重的青石板在微微顫動,從遠處的街道傳來隆隆的雷聲,漸漸地越來越大,甚至隱隱蓋過了碼頭上的喧囂,一個有經驗的手下伏身下地,側著將耳朵貼在了石板上。
“是騎兵,估摸著為數不少,怕有上千人。”
手下聽了一會就抬起頭說道,蒲氏隻覺得渾身血液逆行,手腳一陣冰涼,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隻是沒想到這威脅竟然是來自陸地上。
“快,回城,找夏帥,你留在此處,若是實在不行,就如此如此。”
蒲氏倒底是梟雄,一驚之下立刻想到了對策,此地不能再留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城中守軍,對於說動夏景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可是事到如今,隻能孤注一擲了。正準備上馬,一眼看到那個親信失魂落魄的樣子,馬上轉身安慰他。
“你放心,萬一出了事,城中老小俱由蒲某供養,隻要有某的一天,必會保證他們衣食無憂。”
見蒲氏流露出少有的誠摯表情,親信心裏明白,答不答應都是一樣,答應下來,至少還有個盼頭,當下也不再猶豫,狠狠心一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一切就拜托了,阿郎隻管放心去吧。”
蒲氏不再多說,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就上了馬,街道已經走不通了,他帶著幾個手下撥馬轉入小巷,準備從別處繞道進入城中,循著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轉了半天,終於在一個僻靜處轉上了官道,而碼頭已經被甩在了身後。
“走!”
蒲氏回頭望了一眼,然後狠狠地一鞭打在馬後,來的都是騎兵,雖然暫時控製了碼頭,可是沒有人手,他們也開不走自己的船,隻要夏帥答應出兵,無論什麽樣的條件,他蒲某都出得起,這會就讓他們得意吧。
“奉詔討逆,降者不殺!”
“奉詔討逆,降者不殺!”
“奉詔討逆,降者不殺!”
......
疾馳而來的騎兵們放聲高呼,同海上的楊飛所部一樣,薑才的騎軍跑了整整一夜,天明時分才堪堪趕到,碼頭上的情形讓領軍衝在最前頭的他一喜,賊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為了這個結果,哪怕馬力用盡也在所不惜。
這些人馬俱是一身泥漿的騎軍們在碼頭船工們的眼裏,顯得十分猙獰,眼看著當頭的大馬毫不停留地衝向人群,紛紛四下躲避,推搡中,不少的人直接就掉下了海,更多的人,都在聽到騎兵們的口號後,就地抱頭蹲在了地上,生怕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魔神們看到了自己。
人群當中,蒲氏的那個親信眼睜睜地看著無數騎軍馳過街道,他們喊出的口號和打出的旗號都表明事情已經敗露了,到了這個地步,一想到城中的老小和蒲氏那番話,他暗中朝自己的幾個手下打了個眼色,悄悄地轉入了一旁的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