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發生這番變故,誰也沒有心思吃吃喝喝,宴飲結束得很快,趙應定不出意外地加入了其中,圍著那張地圖指指點點,反複地推測韃子可能的進軍路線以及兵力布置。
“......如此兵力足以壓製兩淮,若這還隻是偏師,正麵荊湖之敵則不可勝數,依王翦破楚故事,估計應在五、六十萬之間,大部為漢軍步卒,輔以十數萬騎軍及少量新附軍,當然還有水軍。”
鄂州一帶被劉禹放滿了兵模,其密集程度一看就讓人心驚不已,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麽直觀地一對比,幾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此戰,關鍵之處在水不在陸,江州毗鄰大江,又靠大湖,將決戰放在江湖之間,在這些緊要處伏以舟師,尋機大起,隻要能破了韃子水軍,任他陸上如何強橫,都將無功而返。”
軍事小白劉禹在這些行家麵前能侃侃而談,靠的就是無往不利的情報收集,有了這些確切的數據,說起來自然頭頭是道,縱然是紙上談兵,也似模似樣地讓人不得不信。
這個道理不難理解,就曆史的進程來說,兩番大戰丁家洲和焦山都是水戰為主,劉禹將其點出來主要還是說給張世傑聽的,隻要不去重複曆史,哪怕打成鄂州之役那個樣子,也好過把水戰打成陸戰,生生去以短擊長,至於人家聽懂了沒有,那就不知道了。
從地圖上來看,宋人的水軍紙麵力量還是不錯的,包括巢湖水軍在內的大小船隻就有一千多艘,運用得好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當然前提是統帥換個人。
“江州城堅,以趙帥之才,守上月餘亦非難事,守城最重糧草,秋收在即了,那些糧食可切莫留給韃子。”
劉禹看似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這是最基本的道理,在座的這幾位不必提醒也應該知道,他一再強調,就是怕他們過於看重其它,忽視了這眼皮底下的事。
江州、南康軍、隆興府、饒州等四個州府,將偌大的鄱陽湖分割區劃,是江南有名的魚米之鄉。江州扼著湖口,守住了它就守住了整個湖區,韃子當然會更加重視,這第一波的攻擊隻怕比年初的鄂州之戰還要來得猛烈。
“你似乎不看好這位趙帥?”
“壯士斷腕,江州隻能起到拖延作用,不管他能守多久,決戰都不可放於此處,那時韃子氣勢正盛,冒冒然與之相抗,必敗無疑。”
被李庭芝拉到一旁,劉禹才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上麵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堅定趙某的固守之心,要對付這樣的大舉入侵,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節節抵抗才是正道,一如當年的淝水之戰。
“韃子順江而下時,兩淮必有動作,在相公心裏,哪一座城池最為高大堅固,可抗住十萬以上敵軍圍攻數月之久?建康不算啊。”
“自然是楚州了,韓蘄王駐陛之地,二十年前毀於戰火,之後新築的,直麵淮水,韃子要進來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
李庭芝想都沒想直接脫口而出,不用說,這楚州守臣必是他的心腹之將,才能說得如此自信,劉禹則在頭腦裏想了想,大致的地名方位還是記得的。
“那就是楚州了,以此為屏藩,遷楚州之民退至高郵、揚州,誘韃子進圍。待其疲憊,水師自海入淮水,斷其退路,相公自率大軍裏應外合,破敵於楚州城下,如此可剪除韃子一翼,重挫其銳氣,不知相公以為如何?”
說穿了這就是建康之戰的翻版,劉禹是個軍盲,也隻能搬自己知道的來說,李庭芝聽了卻是眼前一亮,他首先想到的是可操作性,這一計劃關鍵就在於楚州能不能守得住,其餘的都是自然而然,並沒有什麽出奇之處。
“可是敵自江上來,為之奈何?”
“勢不可擋,唯有憑建康堅城,或可阻擋一時。”
中路的敵人劉禹也沒有多少辦法,若是能全力以赴,取得楚州之戰的勝利,一則能鼓舞軍心士氣,二則敵人失此一部,徐州門戶洞開,以劉禹的意思就應該殺過去,直搗敵人虛弱的腹部,到那時看忽必烈回不回兵。
“若某是忽必烈,建康這種堅城隻宜圍而不攻,大軍自寧國府南下,循別路入兩浙,威脅臨安府,逼得相公你回師,尋機殲於野外,到那時,公會如何選擇?”
臨安可以不救麽?李庭芝搖搖頭,這根本不是選擇的問題,真到了那一會兒,就算明知道前方是陷阱,他也得閉著眼睛往裏跳,京師是不容有失的。
“某換一個問題,倘若臨安府已失陷,甚至二聖皆已出降了,命相公開城,相公開是不開?”
劉禹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多餘,曆史上人家已經給出了正確答案,三度斬使、死守揚州,聖人親書也不管用,果然李庭芝思忖了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
“如此小子便有一句話,建康不失、兩淮不失,則大宋猶有希望,餘者非常人可為,相公切記之。”
“真無別法可想了麽?”
“有,如池州那般,上下一心實施焦土抗戰,韃子一無所獲,又死傷累累,就不得不退兵。”
李庭芝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確定他有沒有說糊話,這樣的反應就算是方才假設朝廷投降時都不曾有過的,因為這話太過顛覆了,從來隻有保境安民,哪有敵至驅民主動毀家的作法?然而劉禹眼神清亮地一點不似作偽。
他自然不知道後世經曆過什麽,麵對一個小小島國的侵略,華夏人民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才贏得最後的勝利。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談話,劉禹也不再遮遮掩掩,聽不聽他沒有辦法,自己已經盡力了。
“這是傾國之覆,沒有毀家紓難、與敵偕亡的決心,沒有舍棄江南、將這繁華燒成白地的意誌,無論我們做什麽,大宋都隻有一個結果。”
“諸位。”
劉禹的思路漸漸清晰,多年曆練的銷售口才化作了濤濤雄辯,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情勢已經很危急了,諸位應立即曉諭百姓:家沒有了,我們可以重建,國沒有了,便隻能淪為奴隸。劉某嚐聞韃子已擬分天下民為四等,你我位在北人之下,小子愚鈍,尚不願以四等之民苟且一生,諸公大才,可願否?”
很遺憾,屋裏隻有四個人,沒有劉禹期待的群起而呼的盛況,不過效果還是達到了,至少趙應定的眼神不再閃爍,變得堅定了許多。
“大事已決,明日某就回去了,子青,今日之宴便當是為你送行,北行艱險多加保重。”
“老弟,最要緊就是活著回來,老哥讓你看看,如何輕騎取鄂州,割下阿裏那老小子的首級。”
“中書......”
等等,劉禹大聲疾呼,老子還沒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