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頭嘴裏所說的大魚當然不會是遼河裏的魚,他方才奉了李十一的命令上船去挑人,除了那個色目胖子,餘下的落水被俘的人裏頭,就這個蒙古人有點像是色目人的親信。於是他上前將人拍醒,先是用突厥語然後換成了蒙古話。脫不花愣了一會兒,突然跳起來一把就抱住了他,激動得熱淚盈眶,謝天謝地,終於有個正常說人話的出現了!
同薑寧一塊上了船,李十一一眼就看到了老丁頭說的那個蒙古人,身材不算高,留著一撇八字胡,兩腿戰戰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全身濕透了在發冷,就這麽個其貌不揚的家夥,會是什麽大魚?他心裏頭有些嘀咕,不過對方的第一句話就讓他重視起來。
“頭兒,他說他和那個色目人不是一夥的,他打西北來,是個什麽大汗手下的官,什麽大汗?海都,他願意出錢把自已贖回去,價錢隨我們開。”老丁頭一邊聽一邊翻譯,他其實也是個二把刀,不過磕磕碰碰的大致的意思還是聽懂了。
西北、海都,李十一沒有聽後麵那些話,這兩個關鍵詞讓他立刻明白了,事情比他想像的還要神奇,這人的確是一條大魚,不過是肥魚還是鯊魚,就要看他說的是不是真話了。
“寧哥兒,還要耽誤你一時半刻,幫忙找間清靜的艙室,某要與他說說話。”根據李十一的要求,薑寧很快領他們去了船尾的一個大間,裏頭陳設很簡單隻有床和桌子,三人進去之後他就退了出來,反手帶上了門。
“你說你從西北來,有證據麽?”時間緊迫,李十一也不想同他廢話,很直接地問道,脫不花不需要人翻譯就能聽懂,他隻是自己說的時候有些廢勁,聞言在身上摸索了一陣,從腰間掏出了一根帶子,一頭係在腰帶上,另一頭是個小小的金鈕。
“他說這是他的印信,可以用來證明。”可惜的是,歪歪曲曲的蒙古文字不但李十一看不懂,就連老丁頭也不會,他隻會聽和說不懂寫。
“你此行所為何事,在大都有人接應麽,那些人都是你帶來的?你們是從哪裏過來的,你同那色目人有何勾連,他打算如何助你。”
李十一的問題全都是在驗證此人的身份上,隻有確保了這一點才能談其他的事,這裏是遼東,照理來說西北過來不會是這個方向,他們繞上了這麽大一圈,難道就是為了幫人打馬賊?
脫不花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全都在這個漢人身上,對於這些問題他當然沒有什麽可隱瞞的,隻是心裏頭有些打鼓,這些人都是漢軍,他們會不會將自己交給忽必烈?他是海都的近臣,身上的秘密可不隻那一點,到時候隻怕想死都難了。
“你大可放心,在證明你沒有說謊之前,我們不會殺人的,不過要委屈你一陣子。他們會送你去一個地方,在那裏呆著,一旦我們查實了,就會放你出來,到時候我們再來談贖金的問題,在這之前你和你的人都不會死,明白嗎?”
對於他的辯解,李十一覺得沒有什麽問題,他們是為了繞開元人的封鎖才會轉道漠北,兜了一個大圈子到的這裏,按照約定在錦州城裏同迭刺忽失接上了關係,至於攻擊馬賊則是後者臨時起的意,因此不光是馬賊沒有想到,就連一直吊著色目胖子的李十一他們也被迷惑了,這才造成了遼河邊上那場激烈的廝殺。
“他想求咱們一件事。”李十一問出了想要的東西,就打算離開,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想在這裏耽誤時間,還沒跨出門口,老丁頭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他轉身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個蒙古人。
“無論如何,請不要將他們交到元人手裏。”老丁頭一字一句地翻譯過來,李十一聽完沒有任何表示地走了出去。這件事他做不了主,所以也給不出什麽承諾,隻能保證在他返回大都之前,這些人還會活著。
二層的女牆後麵,雉奴有些新奇地東看西看,她不是沒有坐過船,可這種大海船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魅力,船上的許多軍士都認得她,一見之下紛紛上來打招呼,感覺就像回到了軍營之中。
“那一箭是誰發的,這麽遠,可不容易。”雉奴攀在女牆上,指著下麵甲板上的一架床子弩說道,正是那一射打掉了敵人頑抗的決心,讓所有的人印象深刻。
“還能有誰,我們船主唄,別看這距離有些遠,可是江裏不比海上,沒有那麽大風浪,射出去的箭自然有準頭。你是沒看到,那日裏咱們同一夥賊人打,風高浪急,船兒忽上忽下地,人都站不穩當,就莫說作戰了,要不是當家的一箭將他們的大桅射倒,最後勝負如何都難說哩。”
雉奴當然知道他說的人是誰,當下就沒了言語,任那個軍士在耳邊亂吹,種種危險處要比本人說得多得多,無意中一回頭,一束關懷的目光就對上了視線,薑寧笑著走上前,將那個大吹大擂的軍士一腳踢開。
“滾蛋,別聽他胡說,都是沒影的事。”將人趕得遠遠地,薑寧雙手攀著木頭垛子,雉奴倚在女牆上看著他,眼神裏平靜無波,她看得出來,這些軍士是真心地擁戴他,而在軍中,除了實績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你得到這些,薑寧所付出的可想而知。
“怎麽樣,沒傷著吧。”薑寧說這話的時候沒有轉頭看她,他的側麵同老爹已經有了幾分相似,頜下粗壯的短須讓他平添了幾分豪氣,剛毅的線條隱隱成形,曬成了古銅色的肌膚上傷痕累累,這些都顯示了一個男子的成熟。
雉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著,搖了搖頭,不管怎麽樣,她很感激薑寧的及時出現,讓那個害死了姐姐的元凶沒能逃脫。可是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薑寧幾乎每一次看到都會有所不同,而自己呢,她覺得從來就沒有變過,這感覺太複雜了,讓她無法判斷好還是不好。
“一會你去我的艙裏住,隻有你一人,進了海裏會有一些顛簸,若是覺得不適的話不要硬撐著,船上有郎中,讓他給你開些藥丸,吃下去肚子裏會好受些,就算再不想也要吃些食物下去,否則會受不了。不過幾日的路程,忍忍就到了,想當初......”薑寧還在絮絮地說著什麽,不防被雉奴一下子打斷了。
“寧哥兒。”
“嗯?”他轉過頭看著雉奴,露出一個和熙的笑容,就像這九月裏的陽光一樣,照在身上熱騰騰地。
“多謝你。”雉奴還給他一個笑容,薑寧分明在她的大眼睛裏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那些東西是從來沒有過的,為此更讓他多了幾分心疼。
“李十一下去了,咱們也要走了。”薑寧轉過頭,麵向船頭站直了身體。
“弟兄們!”他大吼一聲,讓所有的軍士都看向了上麵。
“拔錨、升帆,我等......回家!”
軍士們轟然應諾,一大群人喊著哨子將沉重的鐵錨扯了出來,同時巨大的船帆被升了上去,在風力的作用下,大船緩緩開始轉動,李十一駐馬立在河岸邊,手裏拿著那個蒙古人的金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遠去,心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