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三十章 倒行

周興沒有說錯,此刻橫山寨下的五萬元軍就處於較為尷尬的境地,最開始是輕敵,以為小小的寨城可以一蹴而就,等到發現城內抵抗意誌頑強,主帥又起了別樣的心思,想要徐徐圖之,生生將自己的兵鋒頓了下來,這位主帥就是素有愛民之稱的雲南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賽典赤·贍思丁。

橫山不是什麽高山峻嶺,隻是一道不長的土坡,位於右江一側的河穀平原上,宋人將這個寨子建在坡上,原本不險的看著也有幾分險了。偏生從大理一路到此,連條平整些的路都沒有,靠著一條穿行在高山密林間的‘茶馬古道’,如何撐得起五萬多人的後勤?

於是,那條崎嶇的山路上,便是馱馬往來不絕的熱鬧景象,光是吃用就已經不堪重負了,哪裏還能攜帶大型的攻城設備。照他們戰前的估計,這個小小的橫山寨根本就不會有戰事,真正的大戰要到邕州才會發生,就如同十七年前的軌跡一樣,現實卻是,原本勢不可擋的攻勢停在了這裏,已經足足二十天了。

勸降的使者派過了兩批,也許因為用的是峒人,沒有被殺害,隻是無一例外都是拒絕,都不知道這些宋人吃了什麽藥,突然間轉了性子,煩惱不已的賽赤典哪還睡得著覺,披著一件長袍便走出了自己的大帳。

夜涼如水,十一月的廣西晝夜溫差有些大,同四季如春的雲南又有些不同,讓他這樣從北方來的人不太適應,他不是蒙古人,而是被人俗稱的色目人,來自於河中地區的不花刺,此時那裏已經成為了察合台汗國的都城。

當然,已經年逾六十四歲的賽赤典早就沒了思鄉之情,做為較早投入蒙古人懷抱的被征服人群,得到的待遇是地位僅次於蒙古人而被加以重用,甚至在他的麾下,數千人的正宗蒙古人都要聽命行事,在雲南,他才是一言九鼎的那一個。

美麗的不花刺城是個什麽樣子早就沒了記憶,而眼前那個黑色輪廓才是他此刻最大的怨念,二十天過去了,宋人就是趕豬,也能在邕州城下集結起來,而他卻連最初的構想都沒有實現,這個小小的城寨就像一顆硌著牙齒的石頭,用力會崩了牙,不管又不舒服。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在他耳中響起,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是自己的兒子來了,這一次的征伐令,就是他的三子,原本在大汗身邊宿衛的忽辛親自帶來的。按照約定的時間,他一天都沒有耽誤,結果計劃中最末的一路,現在變成了最早發動的一路,而此時的廣西還沒有受到來自荊湖一方的威脅,便能全力對付他一人,怎能讓人不煩惱。

“烏蘭忽都同你說了什麽?”賽赤典等他走近,自己先開了口,倒是讓忽辛一愣。

“他說邕州方向沒有異常,幾個峒人的寨子都很恭順,向他們要的東西都主動送到了,除此之外......”忽辛吞吞吐吐地沒有說下去,賽赤典豈能不知,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峒人搖擺不定、觀看風向是意料之中的事,所謂的恭順,不過是送些東西保平安罷了,至於其他的,要他們襄助自己去對付宋人,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不被宋人鼓噪起來對付自己就是幸事了,當然這個可能性也不大,因為這支數目龐大的軍隊就是一種力量的象征,誰要想打主意之前都要思量一下,失敗的後果。

“他有沒有說,探馬前出多遠?”

“超過了五十裏。”忽辛鬆了口氣,想了想答道。

“邕州離這裏兩百多裏,他才前出五十裏,就能回說邕州方向沒有異常,他本人呢,是不是就縮在某個峒人的寨子裏,抱著女人喝著酒?忽辛你回去的時候告訴他,這裏不是大理,宋人也不是蠻人,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就等著被人砍下首級吧。”

忽辛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印象中父親很少會用這樣的語氣,說得還是一個蒙古人。再回想一下,從接到詔令出兵的時候,他就有種種隱隱的憂慮,然而做完這一切,都看不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可是大理有變?”

賽赤典不知道要怎麽同兒子說,雲南立省才一年,所有的製度都是初創,原本征服大理之時,就是以安撫為主,將其王段氏加封為世襲的總管,各路土司也都執掌著地方,哪怕過了二十多年,這種痕跡仍然沒有消除。如今突然一下子變成了流官,在各州府當中推行達魯花赤製度,加強了元人的統治,可是削弱的是本地權貴的利益,他們的不滿是可想而知的,如今將幾乎所有的兵馬抽調一空,對於後路的擔憂自然不會少,然而這還不是關鍵之處。

說倒底還是元人的統治時期不長,這倒也罷了,隻要一直保持威懾,社會安定下來,人心自然就會慢慢歸附,他相信隻要有自己在,哪怕過個幾年,形勢都會完全不一樣,可是大汗隻給了他一年時間,便不得不中斷了一切。

由於距離太過遙遠,元人在雲南隻留下了一個蒙古騎兵萬戶所,這隻兵馬是由當時征服大理的名將兀良哈台所在的部落提供的。對於這支基本力量,賽赤典不敢輕動,這一次出征隻帶出來了一半人,為數五千人的騎兵由烏蘭忽都這個行軍萬戶領著,做為他手頭上的機動力量使用。

然而他心裏很清楚,就算是這支蒙古騎兵,也已經同十七年前那支一路南下征服了大理、又深入交趾的無敵之師相去甚遠了,任何一隻兵馬,平日裏除了偶爾對付一下某個山寨裏的蠻人,基本上隻有作威作福的份,過去了十七年,還能保持多少戰力?天曉得。

現在,他手頭這隻多達五萬的大軍,其實大都由本地人抽調而來,為的就是在他走後,消弱那些個地主豪強的勢力,因此,短時期內,他並不擔心自己的老巢會有什麽變故,除非這支兵馬折在了廣西,會有那種可能嗎?

然而若是時間一長,可就難說了,想到這裏,賽赤典突然立下了決心,將麵上的那些憂慮之色一掃而空。

“你去告訴烏蘭忽都,他的騎軍必須遮蔽至少百裏之境,一旦發現宋人的動向,即刻回報,如若不然,出了任何閃失,我不管他以前有什麽功績,都會摘了他的首級號令軍前。”

忽辛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甚至都沒有意識到,父親用上了很少見的漢話,仿佛不這麽說,不足以表達他的憤怒,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麽危機才會有如此激烈的表現,帶著這種疑惑,他連夜就趕了回去,絲毫不顧山路的難行。

至於眼前的小小城寨,賽赤典的眼中閃動著寒光,當年蒙古大軍是如何拿下不花刺的,那便是他今日的榜樣,‘畏威才能懷德’,這是漢人教給他的,如今這裏就是實踐之地。

“傳令,四更起造飯,五更集結,天明時分攻城,先登者賞千金,士卒封百戶,百戶以上酌升一級,破城之後三日......不封刀。”

雖然此刻離著天明還為時尚早,可是一旦做起準備功夫,就絕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要讓這支大軍帶著嗜血之性,屠城就是最好的辦法,蒙古人屢試不爽,他自然有樣學樣,隨著他的指令,整個大營開始翻騰起來,如同山林中的夜梟一般,發出讓人心悸的聲響。

對於元人的擔憂,劉禹還體會不到,他此刻離著橫山寨還很遙遠,準確來說,他現在還在邕州城中沒有出發,原因很簡單,沿江的道路上根本容不下那麽多人馬並行。

哪怕在後世,這一帶都能稱得上交通不便,要不是壯區將省會遷到了綠城,情況可能還會更糟些。更何況是在開發還遠遠未成熟的宋時,後世的地圖已經用不上了,那些標注為道路的地區往往還是大片大片的山林,長著尋常難以一見的參天古木,倒是保持了難得的原始風貌,可惜對於此時的劉禹來說都是不利因素。

全軍在加入了馬暨所部之後,一共達到了五萬人之多,從人數上已經與敵人不相上下,戰力上就不得而知了。按照軍製,新成立的虎賁軍一共劃為了前、後、左、右、中五部,相當於五廂,每廂轄四軍,每軍轄五指揮,如此類推。

讓人奇怪的是,劉禹自領的中軍並沒有以瓊海援軍為主,而是由原邕州守軍的一半再加上打散後的其餘各州所部組成,各軍都、廂都指揮使都是從原有的指揮使中提拔,徹底打亂了之前的序列。於是當馬成旺發現,就連自己當初的一名親信指揮使都對他躲躲閃閃時,所有的心思都沉進了北海灣裏,寶寶的苦楚,豈是一個綠字了得。

這些人馬裏麵,唯一還保持著原有建製的,除了薑才所部的騎軍,就隻有馬暨所領的靜江府兵馬了,倒不是劉禹心慈手軟,而是時間上來不及了,他們從昆侖關一趕到邕州,幾乎就轉向了橫山寨的方向,連一天都沒有歇。

馬暨這廝更是直接,很幹脆地搶過了虎賁前軍的旗幟,將自己從一個都統擺到了軍都指揮使的位置上,二話不說領了軍令就直接穿城而過,坐在城下的四萬整軍包括城樓上的劉禹等人,反而都變成了為他們送行,可是人家的理由也相當充份,一則他的兵馬戰鬥力較強,二則他在任職靜江府之前,就是這邕州城的主官。

這麽一來,原來內定的前鋒薑才都沒法同他爭,劉禹隻能將薑才的虎賁左軍做為第二部,以便與前麵的馬暨所部相互策應。有了這兩支戰鬥力完整的步騎做配合,再加上先期就深入前方的那些探子,元人如果想耍什麽花樣,還是很困難的。

到了今天,由各州援軍打散編成的虎賁右軍也已經上了路,城下還未曾發動的,就隻有他親領的中軍、以及由瓊海援軍步卒組成的後軍。按照計劃每軍相隔半天到一天的路程,看上去就像一條長蛇,然而在這種地形裏,這是唯一的辦法。

右江的通航裏程不長,在後世經過了疏通,能過的不過是小噸位的船隻,如今也是一樣,想靠著水路做為後勤運輸,至少還無法完全實現,一個士卒自身不過能攜帶五日之糧,之後就完全要靠糧道的支撐了,元人想著就糧於敵,他們的形勢稍好一點,但是負擔也是很重的。

“馬招撫,你是本地主官,所有的羈縻州,內中大致如何,應該有數吧。”劉禹的心思並不在戰事上,經過不斷地完善,現在大堂上的那塊沙盤,已經變得有模有樣,沿著右江一帶的峒寨或者說是羈縻州,標注得密密麻麻,就連大小都區分開來了。

“回撫帥的話,下官到此不足一年,要說大致上都知道一些,可是內中詳情,就有些勉強了,不過橫山寨這一帶倒是知之甚詳,但不知撫帥有何差遣。”

馬成旺的腹中盡是怨念,這個時刻知道老子是主官了,可是連撫衙都讓人占了去,這種主官有和沒有差在哪裏?想法是想法,麵上隻能恭恭敬敬地作答,還帶了些諂色。

“那就好,用你的印信頒下鈞令,命左近這些峒人助軍,不拘是人、物,本帥都要,哪怕做個向導之用,也是好的,你意下如何?”

劉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是聽在馬成旺的心裏,與命令無異,讓他感到驚異的是,這麽做,不吝於將人推到了敵人那裏,眼下大軍陣容還算齊整,萬一要是有個挫敗,麵對的可就不隻是元人了。

“既是撫帥有命,下官無不遵從,現在就去書寫文告。”既然人家有了定計,他才懶得去提醒,反正出了事自己不過是奉命而為。

“不必了,文告早就擬就,你隻需加蓋印信便是。”

等到馬成旺忍氣吞聲地被領下去專職蓋章,劉禹便收起了笑意,他這麽做看上去很難讓人理解,包括仇子真在內的文武幕屬都麵露不解之色,然而誰都沒有開口去問,因為這位撫帥看似年青,實則心誌堅定,非常人能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