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飛機起飛,劉禹的心裏都沒有平靜下來,而等到下了飛機,走出候機大廳的時候,腦子裏已經變得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為什麽要過去,過去又能幹什麽,很可能就是見上最後一麵,還有那種必要麽?
汪立信是在他在異時空碰到的第一個助力,在對方死的時候,劉禹表現得很自然,沒有想過要去改變什麽,因為那就是寫在史書上的結果,可以說是老人的宿命。而葉夢鼎的情況卻有一些不同,不光因為他是自己的嶽丈,還因為這一次出山,其實上是自己慫恿的,不然的話,老人至少還能多活四年,也許更長。
從南島過去,離著目的地最近的機場在鹽城,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從鹽城到喻口鎮隻有幾十裏路,可問題在於,異時空的鹽城縣有一大半的土地都還是海平麵,為了不至於穿過去的時候掉進海裏,隻能選擇唯一可靠的參考地,鹽城縣的老縣城,也就是現在的市中心。
與往日不一樣,他在尋找到了一個無人發現的偏僻位置後,幾乎毫不猶豫就這麽打開門走了進去,連一刻都沒有等,睜開眼的時候,四周全都是倒塌的屋子,而他卻孤身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身邊不時地跑過一隻覓食的野貓。
這樣的情形不獨淮東,就是他正在實行的荊湖南路和廣西境內,也是一樣,區別隻在於執行的力度罷了,百姓們親手毀掉自己的家園,就是為了給入侵者一個強烈的信號,寧折不彎!
眼下他哪有感歎的時間,打開傳音筒,馬上接通了最近的探子,好在他們就在附近盯著,離著並不算遠,隻是當親眼看到本人的時候,無一例外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也難怪,因為他們昨日才將消息傳到後方,就是神仙也不可能這麽快趕來啊。
“愣什麽,把你的馬兒留與本官,其他的,前頭引路。”劉禹連招呼都沒同他們打,直接搶過一個手下的馬,帶著餘下的幾個人朝著喻口鎮的方向奔去。
被他搶走馬的是這些人的頭兒,似乎還沒有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他才跺了跺腳,趕緊打開傳音筒,這一帶說安全也算安全,說不安全,畢竟元人不知道會不會打過來,他們的人手不多,用來打探消息是夠了,可是護衛則遠遠不夠,不得不求助他人。
接到消息的時候,李庭芝正看著自己的大軍整軍出發,之前許文德的行動很順利,敵人幾乎毫無察覺,他就熄了再派步卒前往的打算,畢竟那裏太過於偏僻,沒有占領的價值,派多了正中敵人的下懷,少了又起不到牽製的作用。
“什麽?”同那幾個目睹的探子一樣,聽了傳來的消息,他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守臣除了奉詔入京、因敵出援,是不允許擅離轄境的,更何況是從廣西跑到淮東來,相距萬裏了都。
當然,這樣的想法隻是一閃即逝,無論劉禹過來的目地是什麽,對於他而言都是一個好消息,李庭芝左右看了看,直接略過了他的那些老部下,將一個原本編入中軍的
都指揮使召到近前。
“計劃有變,你趕緊去召集人馬,即刻出發,本相會為你補上一份軍令,到了地方遵令而行,切切不可有誤。”
“屬下遵命,但不知道讓我等去哪裏?”已經升任禦前駐劄建康府威果左廂都指揮使的鄭同一頭霧水。
李庭芝召召手,讓他附耳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後者一下子睜大了眼,臉上的喜色遮都遮掩不住,這次再沒有任何猶豫,退了兩步雙手抱拳朗聲答道:“屬下等這就出發,絕不負相公所托。”
看著中軍大隊突然間少了一大截,將校們的議論是不可避免的,暫時李庭芝還不想同他們明說,威果左廂是個滿編製的序列,一廂下轄五軍,一軍下轄五指揮,全軍共有一萬二千五百人。最關鍵的在於,他們全都是原建康府守軍組成,經曆了幾乎所有的戰鬥,是他手裏的一張王牌,此刻卻毫不猶豫地遣了出去,不能不讓人心生暇想。
“走吧,咱們出發。”
不多時,前軍就已經全部踏出了營門,李庭芝親率的中軍雖然少了一萬多人,但是他的神情反而更加自信了,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號角聲響,近六萬大軍以一個警戒的陣型,在廣袤的江淮平原上展開,朝著楚州城的方向緩緩而行。
盡管離得不算遠,從鹽城跑到喻口鎮,也用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好在一路上還算平靜,在他們過來的途中,不斷地有探子加入,等到了喻口鎮外圍,碰上許文德的巡騎時,這支不大的隊伍已經接近三十人了。
再往前行不到一百步,從鎮口方向出來的大隊騎軍就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在建康城時有過一麵之緣的許文德。
“下官知和州事、宣毅左廂都指揮使許文德見過撫帥。”讓劉禹有些奇怪的是,對方的恭敬已經超出了禮節,雖然品級上有差距,可是並沒有節製的關係,印象中這可不是一個溫良恭儉的人,那就有些深意了。
“許太守客氣了,是本官叨擾了才是。”他趕緊上前一把扶住,後者微微有些冏意,不過很快就麵色如常了。
“適才接到相公親口指令,命下官與所屬宣毅左廂兩軍、十指揮共計五千餘眾,全都歸撫帥節製,除此之外,尚有一部正急速趕來,他們同樣會是你的屬下。”
這個解釋讓劉禹聽懂了,李庭芝這是打算抓他的差了,而且一點都不客氣,就連自己的心腹都送出來,絲毫沒有容他拒絕的餘地,不過此時他心裏所關心,根本就不是這些,略略遲疑了一會兒,他便斟酌著開了口。
“此事不忙,晚點再說,敵情如何,元人現在何處,是否有進逼的跡象?這些都是急需要知道的,本官的這些人手,將會與你的手下一起,去探知消息,你的人要隨時做好準備,現在,先帶本官去看看葉少保。”
“是,撫帥這邊請。”不知不覺間,許文德就改了口,對方雖然沒有答應什麽,但是幾個簡單的命令,一下子就確定了節製的關係,他將心裏的那點不舒服壓
了下去,表情上卻顯得更加恭敬了。
此刻的喻口鎮,到處都是軍士身影,大量的屍體被人從各處清理出來,街道上血跡還沒有凝固,再加上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那股子血腥味道,走在上麵,就像身處一個巨大的屠宰場當中。
隔得不遠的碼頭外,停泊著許多海船,那些高大的船身上充滿了銷煙的痕跡,幾乎看不到一艘完好的,讓人看了不禁觸目驚心,他的表情不知不覺凝重了許多。
“海司官兵多有傷亡,傷者全都安置在碼頭上的空房子裏,少保的住所在那一頭,原本是個韃子千戶的居所,裏麵還算幹淨,隻是人一直昏迷著,軍中的郎中瞧了,怕是有些不好......”許文德知道他關心什麽,在一旁細細地解說著。
“傷者有多少人,缺少什麽,需得立刻統計,這些就要勞煩你了,結果一定要快,須知多一刻就可能會多救下一條性命。”
事關生死,劉禹也沒有同他客氣,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許文德將屋子指給他看過,自己帶著人匆匆而去,現在對於他來說,對方的每一個吩咐都是軍令,軍令不遵的下場,他很清楚,縱然對方礙於情麵不便處罰,李相公也絕不會輕饒的,身為後者的心腹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等他走後,劉禹的身邊已經沒有多少人的簇擁,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離那個屋子越近,心就跳得越厲害,等到了門前,一個仆役打扮的老頭正好開門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碗,嘴裏不住地在叨咕著什麽,臉上充滿了悲戚。
在看到來人的一瞬間,老陳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呆在了那裏,手裏的碗“咣鐺!”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他這才反應過來,隨即就飛快地迎向了他。
“郎君,真的是你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也許是平時壓抑了太久,老陳頭一把抓住他的雙臂,涕淚縱橫,泣不成聲,畢竟這是他看到的第一個親族,總算還有人能見上少保最後一麵。
“莫怕,相信某,一切都會好起來。”劉禹一邊安慰他,一邊同他一起朝屋子裏走,在劉禹看來,至少現在的情形還算不錯,沒有到最壞的那一步,剩下的就隻能看天意了。
許文德說得沒錯,這間屋子的布置的確還不錯,也不知道那個元人千戶是從哪裏搜刮來的,到處都擺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外邊的天氣很冷,裏頭卻溫暖如春,屋子當中生著一個炭盆,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木炭燒得正旺,而靠牆的炕頭上,躺著一個人,仰麵朝天,用布巾包著頭,緊閉著雙眼就像睡著了一般。
屋子裏還有幾個人在忙碌著,看樣子是軍中的郎中,見他走進來,都沒有出聲,劉禹朝他們點頭示意了一下,腳步輕輕地走了過去,盡管有了思想準備,在看到老人的一瞬間,他依然難過無比,上一回見麵已經是數月之前的事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形銷骨瘦、麵色黝黑、奄奄一息的老人,就是那個容光煥發、精神矍鑠、談笑風聲的老狐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