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二十六章 背水

李庭芝的決定,不光是劉禹無法理解,就連他的部下們亦是心存疑慮,在他們全軍進入歸德府的那一刻,元人的襲擊就像附骨之蛆,甩都甩不掉,首當其衝的便是許文德所領的騎軍,他們擔負著前鋒和偵騎的作用,盡管擁有超越時代的黑科技加持,可是元人往往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鑽出來,一擊即走,毫不拖延,將他們精確的騎射功夫發揮到了極致。

許文德帶人趕到的時候,地上隻餘了幾具屍體,自己人死了四個,還有兩個逃了回去,他們並不是為了自己逃命,而是不想那些東西落到元人的手中。

“真他娘的晦氣。”他恨恨地啐了一口,看著那些高高低低的民居,卻是無可奈何。

“敵人定是隱藏在這村中,咱們已經夠小心了,隻是想在河邊給馬兒汲汲水,不曾想箭矢就飛過來了,聽弓弦聲,不會少於二十人,頭兒帶人拚死攔截,才讓我們二人逃了回去,可他們......”

手下的話讓他更是鬱悶難當,這裏位於睢陽城外,離城約摸三十裏,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控製,實際上從徐州一路行來,他們的目標就始終隻有一個,沿途連守軍都不曾留下。汴梁是守不住的,這一點從李庭芝這個統帥相公到下麵的心腹,無不是心知肚明,怪隻怪光複舊都的誘惑太過巨大,敵人的空虛給了他們不堪一擊的印象,才會想著走上這麽一遭,誰會想到,回程的時候,竟然如此艱難呢?

敵人在哪裏?許文德不知道,那些探子也不知道,區區三十幾裏路,他已經丟掉了近百騎,要知道,手下的騎軍總共才隻有五千騎,在楚州打得隻剩了三千餘,還不及補充又立刻進軍江北,現在每一個都是他的心頭肉,損失會痛得他牙疼,可是很顯然,目前的一切才是剛開始,前頭還有幾百裏的路要趕,還有不知道多少的危險在等著他們。

更讓人不解的是,元人在自己的地盤,居然會將自己當作弱者,用這種令人不齒的卑鄙手段對付他們之前看不起的宋人,這種變化讓他們既自豪又驚異,自豪的是這是他們用一係列的勝利所取得的,驚異在於元人如此行事,必然有著一個絕大的陰謀,而且就在前麵。

回到中軍,稟報給李相公知曉的時候,後者同樣有這樣的直覺。

“許四,你的判斷呢?”

“末將以為,必在徐州左近,塔出所部不下十二萬,按最壞的假設,他全軍而回,這十二萬人可全都是本地人氏,地形比咱們熟,人頭更是相去甚遠,最有可能的就是分散隱藏在四野八鄉,有了百姓的襄助,咱們的探子根本無法靠近,末將的好些人就是這麽損失掉的。”

許文德頓了頓,有些不忿地搖搖頭:“千裏鏡固然能及遠,可也無法透視,思來想去,末將隻能說,他們無處不在,在等咱們精疲力竭的時候,就會殺出來。”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李庭芝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的失望,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便隱隱知道回師的路不好走,可是當真正踏上歸途,才明白其中有多凶險,他的視線掃過滿帳子的親信將領,這些人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當初橫掃江北、直下汴梁的那種興奮勁兒,少數人麵色平靜,多數都是憂心仲仲,他們都是如此,下麵軍士的士氣可想而知。

“本相知道,你們都以為前途凶險處處,我等既無地利又無人心,再無往日那般敵情一切在握的舒心日子,元人凶殘狠辣,占盡優勢依然謹慎異常,曾幾何時,你們見他們這樣過?”

李庭芝的臉上泛起驕傲之色:“那是因為他們怕了,建康城下、淮水岸邊,你們讓這些元人知道,我大宋還有可戰之兵,還有百勝之師,這支隊伍,要讓他們全力以赴,百般算計,才有取勝之機。”

“鄭屠子。”

被他喊到的鄭同一愣,左右看了看才站出來一抱拳答道:“末將在。”

“倘是你守徐州,你們撫帥會棄之不顧,任爾等自生自滅麽?”

“這......”鄭同很想說,我們撫帥絕不會讓他落到那種境地,不過話到嘴邊還是改了:“自然不會,他會全力來援,絕不會拋下任何一個弟兄。”

“本相也不會。”李庭芝的話擲地有聲,讓所有人都抬起來:“若是今日棄了徐州,明日就會輪到楚州、揚州、建康,如此我大宋還有多少地可棄?”

“此戰,不僅是為了告訴駐守徐州的那五千弟兄,我等沒有拋棄他們,也是讓元人知曉,我等不怕同他們,在任何一處......決戰!”

“決一死戰!”

眾將齊齊高呼不已,誰都明白,事情已然如此了,隻能向前去,趁著軍心士氣還在,一舉突破敵人的圍追堵截,才是活命之道。

等到距離足夠接近的時候,他們便能同徐州直接聯係,果不其然,元人隻是用少量人馬牽製了城中守軍,並沒有大舉攻城,其意自是不言而喻。

對於守將孫良臣來說,這短短

的十幾天就像是經曆了一場噩夢,幾乎在大軍拿下汴梁城,他們失去聯係的同時,元人就突然間出現在徐州境內,越來越多的人數頓時讓他息了出城索戰的打算。

不得已之下,他隻能選擇閉門堅守,可是為數不過五千的守軍,除了應付城牆,還要防備城內的狀況,十來天的功夫,他們便發現並撲滅了數十起針對守軍的陰謀,可是相對於城中數以十萬計的百姓而言,他們的數量是那樣的稀少,每日孫良臣都如坐針氈、寢食難安。

讓人奇怪的是,元人的兵馬雖然就在城下,卻沒有要攻打的意思,連‘圍三闕一‘都不像,隻是守住了出城的道路,防止他們棄城而逃。

當然,勸降的文書是一封接一封地被送入城中,應不應得元人似乎並不在意,搞得孫良臣心裏七上八下,直到李相大軍回師,重新接上了聯係,才知道他們不過是誘餌,元人之所以沒有攻打並不是害怕傷亡,而是毫無必要。

為了查找元人主力的下落,近百名探子在睢陽到徐州之間進行排查,李部進軍汴梁之前,這些地區與江北其他地方並無不同之處,雖然他們可能不會擁護宋人的統治,至少表麵上還是順從的,可是現在,探子們首先感到的就是敵意,任何口音不對、形象不對的外鄉人根本無法接近那些鄉村,試探的結果便如許文德的部下一般,遭到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箭矢射殺,於是他們不得不改變了策略,從遠處進行窺探,重點則放在了幾處對敵人有利的地形上。

芒碭山就是這麽一個地方,它大致位於徐州和睢陽的中部,屬永城縣,兩地的官道就在山腳下穿過,官道的另一旁則是進入半封凍期的黃河,河水在薄薄的冰層下緩緩流動,顯示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溫順,然而隻要到開春,就會爆發出蘊含了許久的威力,形成規模驚人的‘淩汛’。

“怎麽辦,元人封死了所有的山路,咱們根本無法靠近。”

在千裏鏡的鏡頭裏,遠處的芒碭山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土堆,樹木凋零、百草不生,沒有多少生命存在的跡象,然而他們的頭兒顯然並不是這麽想。

“那就奇怪了,如果沒有異常,他們為什麽要封山?”

“你懷疑,元人把大軍藏在這裏頭?”

“很有可能,徐州左近隻有三萬餘人,這條路雖然近三百裏長,可是如果真要藏下數萬大軍,非得分散在無數村莊中去,那樣的話,就起不到什麽作用了,從地形上來看,也隻有這裏最為合適。李相的大軍回師,無論從哪裏繞,都避不開這幾處大山,到時候,伺機殺出,一定會收到奇兵之效。”

“可惜,我們無法進山,也不知道元人在這裏藏了多少人。”

“不管多少,這個消息我等要告知李相,有個準備,總比沒有準備強。”

探子頭兒不由分說,直接將他們的推測報了上去,至於人家信不信,就不是他們所能掌握的了。

實際上,他們的推測並沒有錯,做為黃淮平原唯一的山巒群,芒碭山是塔出所能找到最好的伏擊地了,方圓四十餘裏的山區,藏下了他的八萬大軍,多數都是步卒,而騎軍則分散在沿線,進行不間斷地襲擾,對於這支傳聞中的宋人強軍,他沒有一絲的輕視之心。

因為自知伯顏的才能遠在他之上,就是左丞唆都,也是元人中的佼佼者,這樣的人傑都敗在了對方的手裏頭,那麽勝利的成色就不容置疑了,為此,塔出在接到河南等地急報的一刻,立時便做出了撤圍北歸的決定,甚至都沒有等到大汗的敇令。

兵貴神速,這個原則被他發揮到了極致,先出的騎軍馬上沿著汴梁到歸德府一線,進駐了各個鄉鎮,在他們的掩護下,幾乎完全掩藏了行跡,至少也能遮護住主力大軍,讓他們得以從容進至預先就設定好的伏擊地,而徐州方麵的行動,完全是為了掩人耳目。

“這便是漢高祖斬蛇起事之所麽?”

芒山主峰高不過百餘步,其實也就比城牆多出那麽一點,不過山就是山,能夠做到出其不意,就是它最大的作用了,此時已經在這裏等待了數日的元人統帥塔出,還饒有興致地探訪起古跡來。

“傳說中就是這裏,秦始皇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遊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閑,於此山中得遇白蛇,撥劍而斬之,故成就大事。”一個漢人書記裝模作樣地掉書袋,為他湊趣解說。

“好地方,果然有斬蛇之意。”

塔出拈須而笑,眾人都是恍然大悟,宋人大軍經過,可不就是行軍之陣,有如長蛇一般,而他們則如出鞘之劍,這一戰還未開打已經收獲了一個吉兆,自然是紛紛稱頌,馬屁不要錢似地奉上。

“不可大意,此蛇非是彼蛇,打不死就會反受其害。”

“丞相說得極是,我等本就是主人,宋人勞師遠征,我等以逸待勞,此其敗一也,宋人不識實務,抗拒天兵,天時不在

彼處,此其二也,相隔千裏,首尾不得相顧,我等據險而峙,地利俱在,此其三也,民心所向,百姓聞大軍至,簞食壺漿,歡欣鼓舞,此其四也,有這四勝,破敵便在指掌之間,丞相猶自謙遜如斯,怎不令我等汗顏。”

雖然是馬屁,也拍到了塔出的心坎裏,不過表麵上他依然連連擺手,心裏早已經全然受下,對方說的無一不是他所想,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占據,還不敢有絲毫大意的情況下,如果依然拿不下這十萬宋軍......當然這是絕不可能的,至少塔出不相信。

“大帥,前方偵騎來報,已見到敵軍塵煙。”

一個他們苦苦等待多時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山中,塔出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宋人見死不救,讓自己這一番籌劃落了空,隻要他們能來,計劃就成功了一半,不過表麵上的矜持還是要的。

“喔,可知他們會從哪裏走?”

芒碭山橫在當中,走官道亦可,繞著山腳過去亦可,塔出這麽問,不過是想知已知彼而已,打從心裏並不認為宋人會選擇另一條路,可是沒有想到,來人的回答讓他都有些吃驚。

“從方向上看,似乎是官道的正前方。”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敵人托大呢,還是藝高人膽大,官道夾在群山和黃河之間,一旦被自己攔截,就是極為不利的局麵,黃河雖然封凍了,可是並不堅實,一個全副武裝的宋人步卒踩上去,肯定就是葬身魚腹的下場,宋人就這麽急著趕回徐州?

“各自歸陣,依計行事,一定要把他們殲滅在黃河之濱,務使一人一騎逃遁!”既然對方選擇了最有利於自己的地形,塔出也樂得收下這份大禮,現在他的口氣已經沒有之前那麽謹慎了,反而有一種躊躇滿誌的豪情。

麵山背水,本是行軍大忌,李庭芝偏偏就這麽做了,哪怕收到了前麵傳來的消息,依然如故。

從芒碭山腳到黃河之濱,才隻區區十裏之地,十萬大軍頓時就將這一片區域填滿,當李庭芝帶著中軍進入河穀時,前鋒許文德部還未曾跨出山河之間,這樣的地形,他不得不謹慎從事,一路搜索前行,直到撞上了前方韃子的軍陣。

此刻,日頭堪堪升上樹梢,薄薄的冬霧漸漸散去,發現這一切,並不是靠著手中的千裏鏡,而是突前的偵騎遇敵時發出的哨音,尖利的嘯叫聲響徹河穀、山間,等到他們完成了警戒隊形到戰鬥隊形的轉換,幾匹戰馬馱著插滿了箭支的屍體出現在視野中。

“敵襲!”看到這一切,許文德的頭腦中血液上行,身上寒毛豎起,手上的長刀在空中劃了一個圈,狠狠地劈下。

身後的騎兵跟隨他的指示,慢慢開始轉向,在他們的正麵,一麵又一麵黑白相間的將旗被挑起,嚴整的軍陣如同一道牆,擋在了官道上,從河岸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腳下。

隻在鏡頭中這麽一望,許文德就知道,這道牆不是他這區區三千多騎可以衝得破的,如林的長槍在日頭下閃著點點金光,逼近到約為百步左右的距離,便被插入了泥土中,槍尖斜斜朝向前方,空出來的位置,一支支弩箭露了出來。

“退!”他再次發出了指令,全軍橫向右轉,朝著芒碭山的方向做出了一個幅度極大的機動,趕在第一批箭支落下之前,離開了之前的那片河穀。

前路遇敵,證實了之前探子們的猜測,李庭芝毫無意外之色,早在許文德回報之前,他的大軍已經開始了行動,聞言不過曬然一笑:“看來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塔出沒讓本相失望。”

眾將不禁大嘩,難道這片寬不過十餘裏,長不過二十餘裏的狹窄穀地,就是大帥選定的決戰之地?仿佛為了證實他們心中的猜想,李庭芝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指令。

“楊思複。”

“下官在。”知通州楊思複大步出列,肅然聽令。

“左翼的三十個指揮,交與你了,敵不動,你不動,敵動,你亦不動,明白了麽?”

“是。”楊思複抱拳接令,轉身而去。

“禇一正。”

“下官聽令。”

“右翼歸你,同樣是三十個指揮,怎麽打某不管,不得讓韃子前進一步,做得到麽?”

“相公就看下官的吧。”高郵守禇一正大聲應下。

左右兩翼的人選很快就決定了,至於中軍的四十個指揮,李庭芝左右看了看,幾個心腹當中,苗再成去了建康府、劉興祖留鎮楚州,他正打算自己親自來幹,一個聲音猛然響起來。

“相公,怎可把許四忘了?”

李庭芝看著這個剛剛飛馳趕回來的家夥,搖搖頭:“既然你還有餘力,滾去前麵吧,讓你的騎軍到後頭待命去。”

分配已畢,他掃過餘下的將校,指著河岸一塊較高的地方:“將本相的大旗立在上頭,擊鼓,韃子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