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八十一章 綠腰

“起來吧。”謝氏的聲音再次響起,內室一共就四個人,小女孩趴在她身上,劉禹昂首站在屋子當中,唯一一個符合條件的,自然就是雙手撐地、一對眸子全都在突然闖入的男子身上、茫然而不自知的顧惜惜了。

被謝氏叫了一聲,她才猛然醒覺,撐著手爬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站在那裏。

“去彈首曲子來聽。”謝氏吩咐了一句,又拍拍身上的小女孩:“你也去,幫你師傅調調琴。”

“奴遵命,但不知聖人想聽什麽?”

“隨......”謝氏本想說隨她去,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改了口:“就彈那首‘綠腰’吧。”

兩個女孩一齊退了出去,整個後殿的寢宮就隻剩了劉禹一人,他的腦子裏還在想著這一切發生的前因後果,沒有發覺屋子裏的變化。

謝氏的這場病來勢洶洶,聽那個女官的口氣已經斷斷續續地拖了好幾個月,國難當頭、束手無策,整天都是壞消息,任是誰的心情也好不起來,這病自然是越來越重。

現在細想想,也許曆史上,當她做出了那個艱難的決定之後,心中的負擔放下了,對病情反而幫助有加,這才能在休養幾個月便逐漸全愈,最終又多活了七年之久。

而目前卻恰恰相反,山河破碎、社稷不保、朝廷撤離、百姓蒞難,這一切的一切就發生在眼皮子底下,讓她如何安心靜養,有那麽一刻,劉禹都在想是不是再動用一次後世的醫療手段,就在這時,又聽到她的聲音。

“子青,生死有命,不要為老身浪費時間了。”謝氏朝他招招手:“過來,靠近些。”

劉禹走到榻前,就在顧惜惜之前的那個位置,撩起前襟雙膝坐下,目帶悲戚地看著她,無論之前有多風光,此時也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已。

“你知道,為何老身會對你另眼相看嗎?”

劉禹其實也不明白,他沒抄詩剽詞刷才名啊,長得隻能算是馬馬虎虎,怎麽就入了謝氏的眼了,因為大家都是穿越者?他搖搖頭。

“因為你的眼中有憐惜、有疑惑、有急灼,唯獨沒有敬畏。”謝氏似乎在回憶著什麽:“從你第一次踏入慈雲殿,我就有了這種感覺,後來,發生的種種事情,特別是掌摑陳宜中那一回,更是讓老身篤定,這滿朝的人當中,你是真的誰都不怕。”

劉禹驚呆了,自穿越以來,還很少有過古人能讓他驚到的情形,謝氏說得沒錯,在他那貌似恭謹的外表下,實際上有一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心,無論是誰,什麽樣的身份地位,對於他而言,都不過是曆史電視劇中的演員罷了,他隻是一個旁觀者,這種心態下,又怎麽可能會有敬畏之心呢。

“陳宜中是何等人物,一個正二品的殿帥,手握三衙禁軍,他未經朝議、沒有證據騙到家中說殺就殺了,結果呢?激得禁軍作反,差點攻陷大內,老身能怎麽樣?隻能捏著鼻子認下。”

“可你居然敢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直接上了手,得到消息,老身是真為你擔心啊,怕你連和寧門都出不了,你小子,一掌打飛了一個侯爵,被他們從廣東換到廣西,老身沒有辦法改變政事堂的決定,隻能用妥協來換你家人的平安。”

都過去多久的事了,現在聽她說起,劉禹還能感到這其中的不忿,謝氏的說辭更是讓他聳然動容,對方說得沒錯,雖然他一走了之了,可璟娘當時還在病中,並沒有馬上啟行,那也意味著,時刻有被人報複的危險。

“聖人說得不錯,臣自打第一次入覲,心中便無畏懼,因為臣在聖人的眼中,看到了家母的影子,微臣以為,子侄對於長輩,隻有愛戴,無須畏懼。”

聽到他坦然作答,謝氏欣慰地點點頭:“這一回,老身相信你說得是真的,因為此時此刻,已經無須敷衍一個將死的人了。”

“臣對聖人從無虛言。”

“是麽?”謝氏指了指琴室的方向:“裏頭的女子,你現在還說

不認得?”

劉禹被她噎得不輕,這個例子還真不好辯駁,他無奈地答道:“臣當時不知道她的身份,怕因為此事連累了無辜,再說了,臣說得是不識得顧君悅,並無欺瞞聖人。”

“你呀,倒是有些小聰明。”謝氏被他說得笑了,一下子牽動了病情,忍不住咳了起來,劉禹趕緊上前幫她拍了拍後背,又將下頭的墊子重新鋪了一遍,這一切做得自然而然,絲毫沒有什麽男女之防,謝氏仿佛也習慣了,任他擺布了一會兒,直到後者重新在榻前坐下。

一個看似平常的小動作,對於後世而言是十分自然的事,可是在這個時代,謝氏心裏很清楚,若是換了別的男子,第一反應隻能是叫人,哪怕謝堂也不會例外,侄子倒底不比兒子,可劉禹仿佛天經地義一般,這就是她說得毫無敬畏之心。

多少年了,謝氏都記不得,除了已經過世十一年的丈夫,那位在位四十年的理宗皇帝,還有哪個男子碰過她的身體?伴隨著耳邊傳來的琴聲,她仿佛又回到了入宮的那個夜晚,那一天,她還不是皇後,他也不是皇帝,兩個同樣出身貧寒的人相遇了。

成親的那一夜,麵帶羞澀、枯坐房中、心如鹿撞的謝道清,耳邊想起的,就是這首《綠腰》,一首略帶歡快,極有動感,適合喜慶的舞曲,而更讓她難以忘懷的是,被立為沂王世子,改名趙貴誠的丈夫推門進來,看到她容貌那一刻的驚豔。

“聖人可是覺得難受?”謝氏的思緒被打斷了,眼前出現一束關切的目光,一如多年前那個男子,曾幾何時他們也有過相濡以沫的日子,隻可惜,入主大內之後,一個個美貌、乖巧、身世都不輸於她的女子,漸漸奪去了她的一切,隻餘了那顆枯縞般的心。

四十多年了,無兒無女的她,就這麽在宮裏渡過了四十多年的日子,從一個花季少女變成垂垂老婦,那股悲戚不可抑製地湧上心頭,將包裹了大半輩子的心防砸得粉碎。

“聖人!”看到她麵帶潮紅、眼中淚水湧出,劉禹隻當得疼得厲害,有些擔憂地站起身:“臣去看看謝堂返來沒有。”

“回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衣襟被抓住了,劉禹隻得回過身,在謝氏的示意下坐好。

“不是你想的那樣,老身隻是想起了一個人,有感而發。”謝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你知道嗎,這首曲子,是當年老身與先先帝成親時奏過的,還記得他當時是這麽說的。”

謝氏頓了一會兒,用極慢的語調吟誦:“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

“先先帝當真好詩才。”

劉禹愣愣地誇了一句,謝氏聞言一怔,隨即一下子樂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讓某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呀!”過了一會兒,謝氏停住了笑,餘韻未止地指著他說道:“這是唐人的詩,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底細,憑誰聽了,都會以為你隻會做些弄臣的本事。”

“臣不學無術,有負聖人教誨。”

“劉禹,你不學是真的,無術卻未必,在老身看來,比起朝堂上那些動轍引經據典的老學究,你的才學方是大宋最為可貴的。”謝氏擺擺手製止了他的謙遜:“眼下就是個明證,勸老身遷都的不乏其人,可能想到臨安百姓的隻有你一個。”

“子青啊,救國救民的話,老身不說了,你自己也知道該怎麽做,眼下想要求你的,是救一個人,把她平安地帶離,讓她好生活下去,老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她的話音剛落,琴音突然一下子就斷了,劉禹聽著身後傳來的低泣聲,毫不猶豫地一拱手:“定不辱命。”

“嗯,你先出去,讓她們進來。”

劉禹沒有遲疑,他知道自己在這裏也做不了什麽,退到琴室示意裏麵的兩個女孩進去,又到前殿囑咐了謝堂娘子幾句,便叫上了黃內侍,打算同他商議將人抬出宮的事。

“劉侍郎,你怎麽說,咱家就怎

麽辦。”黃內侍此時早已經六神無主,全指望著他,自是無有不從。

“這個謝升道,買個藥也能拖這麽久,走,去看看他回了沒有。”

兩人商議完,一齊走出了大殿,剛剛跨出大門,劉禹就被眼前的情形給驚到了。

隻見重重台階之下,跪伏著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看身上的服飾,應該全都是宮裏的人,既有宮女、也有宦者,密密麻麻地怕不有數千之多?

“他們都是在宮裏各局各院當差的,宮中的主位們全都走了,這些人沒有資格上船,又不知道去哪兒,聽聞聖人尚在,便都聚來了此處,侍郎若是有暇,也給他們指條活路吧。”

聽到黃內侍一說,劉禹這才明白,後世常說宮裏三千佳麗,其實指的是所有的宮女加一塊兒,這個時期的大宋宮廷,規模遠不如南渡之前,可宮女宦官什麽的也有幾千人,昨日撤離的那些都是有位分的妃嬪,她們隻會帶著服侍自己的宮人,這些沒有依屬的,就等於被拋棄了。

“大致上有多少人?”情況不明之下,劉禹不敢貿然答應什麽,但是讓他孰視無睹,卻也不是他的性格。

“小黃門、黃門、宮使有四、五百吧,宮女侍婢一到兩千,都是些走投無路的人,原本聖人的意思,是盡皆放出宮去的,可她們的家人,大都已經走了,有些人遍尋不至,便又返回了宮裏,聖人都還病著呢,咱家又有什麽法子。”

劉禹大致掃了一眼,的確如黃內侍所說,女多男少,而能選入宮裏的,最低標準也是模樣端正,再加之宮裏的製度,到了一定年歲就會放出,剩下的最大也不會超過三十,突然一下子看到這麽多天然無汙染容貌嬌好的妹子,這趟收獲還真是意外之喜。

“這麽著可不成,你找人登記一下,讓他們自己選擇,是願意聽從你的安排,還是自謀生路,一旦選擇了就不可後悔。”

根本不用考慮,劉禹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留下他們,下場隻有死路一條,可要送到瓊州,人家又未必幹,隻能先把醜語說到前頭,路是自己選的,定了就不能挑揀,相信到了瓊州,她們都會為今天的選擇而感到慶幸。

“侍郎仁義,他們還有什麽可挑的,你放心,咱家這就遣人去辦。”

黃內侍當即叫過幾個手下,讓他們帶著下麵的人去別處,劉禹的眼睛無意中看到了殿前的侍衛身上。

“聖人的儀駕還在不在?”

“都在,計有禦龍骨朵子直三十六人、弓箭直四十五人、弩直四十五人、皇城司禁衛五十人、馬隊三百五十人、東西班、茶酒班殿侍共一百人、快行二十人、軍頭兩人,說起來他們二人與你還是舊識,都是當初楊虞侯的屬下,回來之後聖人讚他們忠義也都升了虞侯。”

難怪黃內侍毫不擔心安全問題,光是這些就有七百多人了,而且大都還是最精銳的禦前諸班直,有了這麽多人打底,劉禹打算就是用抬,也先把謝氏轉移出去再說。

不過在抬之前,怎麽也得讓病情穩定下來,想到之前謝氏的模樣,劉禹不由得有些擔心,這一擔心就更加心急了,心說謝堂不是一個輕重不分的人啊,怎麽還沒有回來,就算找不到郎中,他們總不可能將藥鋪都搬走了吧。

“那不是謝相公?”過了好一會兒,黃內侍舉目一看,驚喜不已地叫道。

劉禹看了看,來人的確是謝堂,在他身後,幾個謝府的家丁抱著一堆櫃子,卻沒有郎中的模樣,看起來,他們沒有找到人,隻是將藥鋪給搬來了。

“藥......藥找來了。”謝堂三步並作兩步,氣喘不止地說道:“姑......聖人可好?”

沒等劉禹答話,突然從身後傳出一陣女人尖利的叫聲,幾個人目瞪口呆地轉過頭,那個貼身女官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大哭不止。

“聖人殯天了!”

“咣!”謝堂手裏的藥包撒了一地,順著高高的台階滾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