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回來兩個多月了,韓曉芸還是第一次走出家門,當初出事之後,在美國的醫院裏呆了不到三天,就被父親接回到國內,又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月,直到手上的傷徹底好透,才出院回家靜養,表麵上,已經與常人無異。
可是,趙老師的心裏很清楚,女兒所受到的創傷,遠遠不隻是手裏的那一道疤痕,那麽簡單。
第一次看到女兒手上的傷痕時,她差一點就暈厥過去,那道傷可及骨口子,是那樣地觸目驚心,倒底是什麽原因,讓女兒甘心拋卻父母去死?趙老師隻能一麵小心翼翼地照顧,一麵私底下向醫生打聽,可結果卻讓她更是困惑,女兒的身體檢測報告表明,她根本還是完璧。
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在陪床的時候,深夜裏看到女兒緊閉雙眼、渾身顫抖、為了不發出聲音,把被子都給咬爛了,而到了第二天,又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身為母親的她,卻不敢當麵問上一句,生怕觸碰到了女兒心裏無法愈合的傷痛。
回到家裏之後,韓曉芸把自己關在家中,拒絕了所有同學、朋友的探望,從不踏出家門一步,這種自我封閉進一步加深了她的疑惑,直到有一天,一聲淒厲的慘叫,將夫妻倆從睡夢中驚醒,趙老師還記得,當她衝進女兒房間時,韓曉芸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坐在房間的角落,那一臉的驚恐。
那一夜,她在房間裏陪著女兒一直坐到天亮,丈夫在客廳裏雙目無神地發著呆,無論她怎麽問,都隻換來無助地搖頭,直到女兒在她的懷裏睡著,看著那個宛如嬰兒般的臉龐,一個優秀的人民教師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悲痛,心疼地哭出了聲。
美國的那段短短經曆,成了一個謎,也成了家裏無人敢於提及的禁忌話題,更要命的是,老式的教職工宿舍,根本無法擋住所有的動靜,第二天,她就發現了鄰居們異樣的眼神,流言四起,無一例外都指向了一個問題,一個女人最為在意,偏偏又無法分辯的問題。
她總不能拿著女兒的身體檢查報告到處去宣揚,我的女兒還是處吧?真是言可殺人。
就這樣,一個月下來,全家都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到了清明這一天,一個原本沒有人顧得上的節日,一家人準備安安靜靜地呆在家裏渡過的時候,一直沉默寡言,父母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的韓曉芸,意外地主動提出要去給去世的爺爺奶奶上墳。
直到走出居民樓,趙老師都憂心不已,害怕女兒會受不了那些異樣的眼光,可是沒想到,韓曉芸表現得比她還要鎮定,不住地安撫她的情緒,看上去,自己才像是被陪的那一個。
“媽,爸的動作真慢,我們就在這裏等他吧。”
“嗯,要不要去給你買點早餐?”趙老師的目光無意中掃過她的手腕,一塊絲巾紮成結,擋住了那道疤痕。
韓曉芸搖搖頭,她沒有胃口,更不想放開母親的手,一個孤獨地站在這裏,她
身上的這件碎花連衣裙,趙老師記得這還是高三那一年買的,快兩年了,女兒的身形不但沒有變化,反而更加纖細,小腰盈盈一握,削瘦地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隨著時間的推移,街口的人流漸漸在增多,一些熟人開始同她們打招呼,趙老師不得不去勉力應付,韓曉芸不想說話,她側過臉,看著街對麵的方向,突然發現一束男人的目光,緊緊地鎖住了自己。
因為生得漂亮,從小到大,她就是人群中的焦點,像這樣的目光雖然心生厭惡,可是久而久之,也就視而不見了,可今天,不知道怎麽的,當她無意中看到對方的樣子時,特別是那個淩厲的眼神,心中沒來由地一跳,隨著男子的逐漸接近,韓曉芸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讓她忍不住盯著對方,想要弄明白這倒底是怎麽回事。
從早點攤子起身到順著人行道走到馬路當中的分隔線,周明宇隻用了十多秒的時間,由於對行的車流源源不斷地開過來,他不得不和其他行人一起站在那裏等待,兩人隔著車流,就這麽對視著。
十來米的距離,他自信隻需要一個呼吸就能衝過去,出其不意走過她身邊,用袖子裏的M9虎牙軍刺捅進那個美麗的身體裏,或是玩一下高難度,勒住她那纖長優美的脖子,就像張文材一家一樣割斷她的氣管,然後在行人的驚叫和慌亂當中逃離,哪怕被攝像頭拍到,也不過是個易了容的假像而已,如果動作夠快,很可能直接搭乘飛機施施然地離開這個國家。
這股殺意始自於美國,看到自已最得力的手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為他報仇,也是為了軍情局的尊嚴,韓曉芸這個始作甬者,都是他必殺的目標。張文材背叛了組織,為了懲戒滅其滿門,不光是為了示威,更為做給組織裏其他同誌看的,當然,其中也有轉移大陸公安視線的目地。
可當他親眼看到本人時,周明宇突然發現,自己的那股殺意,在逐漸接近目標的過程中,居然在不斷地減弱,眼神裏湧起了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就像是突然在某個地方,碰上了多年不遇的老朋友,不對,比老朋友還要熟悉,就像是自己曾經的一幅作品,親手打造,為之驕傲不已。
問題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孩,甚至連名字都是第一次聽到!
怎麽會這樣子,周明宇想不明白,隔著半條馬路的韓曉芸同樣不明白,她不認得那個發須花白的老男人,可是那對眼神,就像在夢裏出現過一樣,韓曉芸緊緊地盯著對方的眼睛,看著眼中的淩厲一點一點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甚至是憐憫,對,就是憐憫!
突然間,韓曉芸感到自己的大腦被強烈湧入的信息擠滿了,那些在夢中出現的可怕畫麵,從無數捉摸不定的碎片變成了一幕一幕連續而完整的影像,不斷地在她眼前閃過,原來美國的那一幕,竟然曾經真的發生過。
在這些影像裏,韓曉芸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自己,被傷
害、被侮辱、被洗去了記憶、被剝奪了容貌,成為了一個叛國者,將槍口對準心中的摯愛,對準那些無辜的百姓,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凶,就站在離她十多米遠的地方!
“啊!”
韓曉芸再也抑製不住心裏的恐懼,雙手按著腦門,渾身顫抖著發出了淒厲無比的尖叫。
“快,就是那個女孩。”
車流中,王冰一眼就認出了站在街邊的那個倩影,當發現車速太慢,催促也沒有用時,他幹脆打開車門跳了下去,腳步飛快地在車流中穿梭,就在韓曉芸尖叫著倒下的時候,一把接住了她的身體。
“曉芸!”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來,聽到女兒叫聲的趙老師,反應比王冰還要慢上一拍,等她轉過身時,女兒已經快倒到地上去了。
“王冰。”韓曉芸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手臂:“快,快......”
借著這一抓,她抬起頭,指向馬路對麵的方向,王冰猛然回頭,除了不斷開過的車流,隻有在斑馬線等待的行人,他快速掃了一眼,根本沒有發現體貌特征與張文材留下的材料裏,一致或者相似的地方,想到這裏,他的心裏一動,低下頭輕聲問道。
“是不是周明宇?”
“就是他,剛才站在行人裏,現在不見了,他易了容,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戴一付黑框眼鏡,身穿一身紅黑色長袖唐裝,黑色褲子,腳下看不到。”韓曉芸還在努力尋找著那個男子的蹤跡,這個名字就是剛才的影像中,突然間出現的。
王冰一聽,馬上將懷裏的女孩交給她的母親,向著耳麥發出指令:“嫌疑人就在附近,全體馬上下車,尋找一個身裝紅黑色唐裝、載黑色眼鏡的老年男子,注意他身上帶有武器。數據員留在車上,立刻切入交通信息網,調用方圓五百米內所有的攝像頭,開啟人臉識別係統。”
“王冰。”剛剛發出指令,他感到衣服被人一拉,轉頭一看,韓曉芸表情緊張地看著他:“你打不過他,你們所有人都打不過他。”
“別擔心,他逃不了。”
王冰掰開她的手,伸手握住藏在衣服裏的佩槍,一邊疾速衝向馬路對麵,一邊打開了手槍的保險。
就在韓曉芸發出尖叫的一瞬間,周明宇放棄了他的目標,果斷地從人群中閃出來,遁入了對麵街道的小巷子,手上飛快地撕下麵上的偽裝,脫掉外衣,扔進垃圾桶裏,正當他準備快速逃離的時候,手機發出了響聲。
“老板,韓家隻有一個男人在,找不到那個女孩。”
“殺掉那個男子,迅速離開,到預定地點會合。”
周明宇放下手機,看了一眼遠處那個倒下的身影,轉頭跑向小巷的深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