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島位於中南半島底端,離陸地隻有不到兩百裏海路,順風順水的話一天一夜就能到,當初之所以選擇這裏,是因為看到了瓊州水軍強大的控製力,同時,離瓊州比較近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經過幾個月的建設,一個硬質水泥碼頭已經取代了原來的木頭棧橋,鋼筋打造的鐵橋足足深入海中兩裏之遠,在清除了水底的暗礁之後,可以讓千料大舟直駛入港,直接將裝袋好的糧食運上船。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袋,好咧。”
一名青衫裝束的小吏清點完,在冊子上記下數目,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跑到河岸上,兩個正在交談的男子馬上停下來,權知昌化軍仇子真盯著他手中的冊子,沉聲問道。
“都清點好了麽?”
“回太守的話,一千袋,每袋一百斤,屬下親自點過,沒有錯漏。”
“嗯。”聽到他的話,仇子真點點頭翻到最後一條,蓋上自己的印鑒,轉過頭,對著本島的主人謝堂說道。
“十萬斤糙米,按四十工分一斤的收購價,本次交易合計四百萬分,你看對不對?”
謝堂接過冊子翻了翻,實則心中早有定數,勞動服務社裏未脫殼的糙米是四十五工分一斤,脫殼的精米則要賣到七十工分一斤,官府每斤僅溢價五工分,已經是包括了運費與人工在內,不可謂不優惠,如果不是為了樹立自己這個典型,絕沒有這樣的好事,他哪裏會不答應。
簽字確認之後,仇子真拿出一個手柄,熟練地對準他的臉,隻見紅光一閃,在極短地時間內就完成了麵部識別,包含著他的資料出現在一個方寸大小的屏幕上,加上這次他一共賣了兩回糧食,名下的工分已經高達八百萬之巨,在整個瓊州都是獨一無二的,當然了這是謝氏全族的資產,隻是由他這個族長代管。
海外領地的有限自治權就在於此,除了重大刑事案件,一般的事情都由族裏自己行處置,也包括了財產分配,至於公不公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誰讓你們不願意拆分,一定要抱團取暖呢。
當著他的麵將新增的數字輸進去,仇子真順嘴開了個玩笑:“恭喜升道兄,榮登本州首富之位。”
謝堂嗬嗬一笑,馬上反唇相譏:“老仇你就莫要打趣某了,再有錢也是你的治下之民,哪天瞧不順眼一刀宰了,找誰說理去,沒聽說滅門的令尹嗎,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交割完畢,仇子真一麵吩咐手下裝船,早就停靠在碼頭上的幾隻海船馬上忙碌開來,看著一袋袋的糧食被送上去,他也是心情大好,謝堂暗暗瞧見了,心裏不由得一動。
“你這米,是直接送到對麵去的吧?”
“就知道瞞不過你這老樞機的眼。”仇子真並不隱瞞:“大軍已經登陸占城,你這裏離得近,裝了船運過去,明日這個時候就能到,沒法子,缺糧缺得緊,你這裏要還有多,知會某一聲。”
“家底子就這麽多,總要留些自家人吃。”事情談完了,謝堂拉著他朝居處走去,過了碼頭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新割下來的穀茬還堆在田裏,另一頭已經在準備播種下肥,這裏的田地就是好,隻要人手足夠,一茬接一茬就跟種金子似地。
田地之間是夯土碼起來的引水渠,光是這樣的工程,就要花去大量的勞力,仇子真一路走一路看,人家賺錢是賺錢,可這錢也不是白撿的,沒有上千的勞力,真得做不到。
很快,坐落於河穀一旁的寨子就在望了,為了不影響開墾,謝家人特意選了這片不長草的沙灘地來建立營寨,四周是厚實的粗木結成的寨牆,外沿還挖了壕溝,為的是防止野獸侵襲,進了寨門,一間間的木頭屋子錯落有致地排列在裏麵,足足有好幾百間,原以為這個時候,寨子裏應該是孩童與老人居多,沒想到,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
謝堂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懷了身孕待產的送去了州中醫院,足歲的孩子送入了學堂,年紀大一些的去外頭燒荒了,晚一些才會回來,這裏頭隻留了做飯的,你運氣不錯,前些日子他們在山上打了一頭野鹿,還留了一些,寨子裏有自家釀的果酒,取得山中的野果,味道比不得京師,父母官若是不嫌棄,留下來用個飯,也不耽誤你的行程吧。”
“正要叨擾。”
仇子真沒有同他客氣,都是首富人家了,一頓飯還是招待得起的,隻是謝家人手用得太狠,在廢除了仆役之後,連個打下手的人都沒有,好在經過這麽久,大家也早就習慣了,沒見撫帥自己也是親力親為,以身作則嗎?
“你這裏頗為簡陋,賺了那麽多,也沒想過添置些用具,打算留著養老麽?”他自己倒上一杯酒,含在嘴裏回味了一會兒。
難怪他會這麽說,身為族長的居所,家中的擺設除了一些自老家帶來的器物,便是些尋常的農具、穀物,比瓊州一個普通人家還不如,謝堂卻是搖搖頭。
“有那閑錢,做得什麽不好,在這種地方就擺出花來,又能給誰看?”謝堂也自酌一杯,與他輕輕一碰。
“某倒是看中了幾樣事物,僻如那種脫粒的機器,你這糙米運到了對麵,總不好就這麽煮了給人吃吧,若是在某這裏就脫了殼,是否能按精米的價算?”
原來在這裏等著,仇子真啞然失笑:“你這算計也太精了些,不錯,這米運過去還要加工,若是你能先做了,價錢自然還有商量,怎麽你想做?”
“想是想,可沒轍啊,聽人說那機器是吃電的,這島上又不通,若是人工,某這裏本就緊巴巴,哪裏騰得出手來,老仇,你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電就沒法子,人手嘛。”他賣了個關子,謝堂頓時覺得有門,趕緊湊上前去。
“說說看,若是能行,少不了你的好處。”
仇子真擺擺手:“好處就算了,法子是現成的,如今咱們拿下了安南占城等地,那些漢人自不必說,本地的土人,也是要吃飯的,除了一些頑冥不靈者被拿了去做苦力,餘下的那些失了田沒了去處,州裏的意思,是可以用雇傭的形式推出來,合不合用,你們自己去挑,價錢嘛盡可以低些,隻一條,都要立約書,不能像以往那般賣作奴仆,說出去不好看。”
謝堂一聽就心領神會,這是要斬草除根啊,能雇傭的肯定是青壯,沒了青壯便隻剩些婦孺老弱,還不是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在不經意間便消除了占領地反抗的種子,當然了對於不願意受雇的,也會有無數種辦法對付,比如任其自生自滅。
他的腦子轉得飛快,若隻是幹農活,所需人手不會太多,也用不到這麽好的點子,如今需要大量人手的,一是礦山,那是官府專營的,二嘛就是海外開拓,謝堂對此一清二楚,因為早在臨安募捐時,他就是最大的股東之一,如今還有海量的本金存在瓊州呢。
“這雇傭的人數可有限製?”
“隻要你出得起。”仇子真的話給他下了定心丸,兩人心照不宣地碰了下杯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吃過飯,仇子真便隨著船隊出發了,謝堂親自將他送上船,腦子裏還在盤算著,派哪個本家子弟走一趟安南,把事情落實,同時自己也要去一趟瓊州,這麽大的計劃,不與主事人商量商量,心裏頭沒底啊。
可問題是瓊州離得不算遠,也不太近,海上行船,多少有些凶險,他對此還是有些畏懼的,自家的海船雖然堅固,人手的忠誠度也足夠,可行船的經驗是比不上那些福建廣東一帶的海商世家,如今大軍登陸中南半島,先沿半島海岸線上行,再從占城渡海到瓊州,這條路既安全行程又短,沒幾天就能回來,就在他琢磨不定的時候,又一艘大船靠上了棧橋,來船打著瓊州水軍的旗號,隨船之人剛一上陸,就嚇了他一跳。
“十一姐兒?”
樣子看著像,可從裝扮到麵相都相去甚遠,一身深灰色的緊身工服還是粗布的那種,膚色又深又暗,一雙手也是粗得不行,哪裏像是公府小娘子?
“謝島主。”
葉珺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禮,跟船出海大半個月了,天天跟那些船工在甲板上作業,哪裏還顧得上外貌,別說膚色,身上都有幾天不曾洗浴,人也銷瘦了不少,隻是精神奕奕,一雙眸子又黑又亮。
“你怎會到此?”謝堂朝她身後的海船張望,莫不是那個死丫頭也在上頭?隻聽得葉珺已經在招呼船工們下貨了。
“用絞盤把鐵繩放下來,注意著些,莫要砸到人了。”
謝堂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指揮一群人,從船身上放下了一捆粗大的鐵線,外麵還套著黑色的膠皮,每一截都有小臂粗細,不光是船上,就連船尾也拖著,一直沉到了海水中,難道是從海對麵拉過來的?
葉珺得了空,便向他解釋了自己一行的來意。
“你這裏位置緊要,州裏決定在此建一個中轉站,不光是物資,還有通訊,之前設立的通訊塔就是這個作用,如今塔修好了,電力和線纜便要跟上,這條鐵線,自瓊州牽出,一路跨過海灣,在你這裏停一站,以後還會接到南洋等地呢。”
原來如此,謝堂馬上叫來自家人,幫著他們一路將這鐵線卸下碼頭,然後一路挖溝槽,就這麽一直通到山上的通訊塔,這個工程的量不小,再加上調試的時間,葉珺等人一直在這裏呆到了月底。最後,謝堂幹脆搭她們的船一同返回瓊州,商量那件大事的同時,順便去采購一些必要的事物,如今島上通了電,那些平時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奇電器,也可以買上一些,讓這個偏遠小島不至於太過乏味,整日地男耕女織也是會膩的。
咱有錢,不是,有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