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通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他甚至能想像出,隱藏在麵罩後頭的那張臉,是怎樣的扭曲,盡管他根本不曾見識過她真正的樣子,可是光是憑露在外頭那雙好看的眸子,也應該是個清麗婉約的江南女子,此時的眸子卻是紅通通的,怒火中燒。
“蒙魌,你這是怎麽了?”
女子看著他真誠的麵容,張了張嘴:“敵情未明,我想再靠近些,打探清楚。”
“可是雲指揮已經下令,咱們要後撤,不得與他們接觸啊。”張通一愣,詫異地問道:“你想靠多近?”
“一裏以內吧。”
張通吃了一驚,這已經是尋常的探子才會保持的距離了,而她手中的飛行器,根本不需要這麽做,哪怕隔著十裏二十裏都不在話下,可既然這麽說了,多半就有自己的打算,技術方麵他不懂,安全才是最讓他在意的。
“若是一定要去,我須得去請雲指揮的示下。”
“不成。”蒙魌一聽就急了:“不能讓他知曉。”
“為何?”
“因為......此乃機宜司秘事,不可廣為人知。”
張通看了她一眼:“那你意欲如何?”
“說過了,我要留下來,打探敵情。”
蒙魌扔下一句話,扭頭就走,張通為難地四下看了看,終是一跺腳,帶著他的那個都跟了上去,不管怎麽說,也得先護著她周全再說。
當雲帆得到消息時,他的人已經撤得差不多了,聞言詫異了半晌,對方是機宜司的人,隻是配合他而不是調遣,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機構,他早在未從軍時便有所耳聞,所知卻是不多,可人人都明白一點,那是撫帥的私屬,無論軍隊還是州衙都管不著,隻對一人負責,因此對方所說的秘事,他連問都沒有辦法問,想了想,他隻能將事情報到主帥金明那裏去,讓上麵的人去掰扯,自己隻聽命就是。
此時的金明正要上船過海,一聽便停下了腳步,他雖然是個粗人,這其中的分寸還是拿捏得住的,說起來,他在瓊州軍中是個另類,並沒有明麵上的隸屬關係,完全出於劉禹個人的信任,才讓他一個外人,一躍成為了全軍的首腦人物,可這樣的關係,就算沒有人提醒,他自己也會注意避免這份信任,成為旁人說嘴的談資。
恰好劉禹和李十一都在,他便將這件事情當他們的麵說了出來,劉禹對此並不知情,隻能看著李十一。
“不對,機宜司在占城隻有一個任務,就是配合大軍作戰,哪來的什麽秘事,撫帥、金帥,二位稍候,屬下去查一查。”
劉禹點點頭,兩人站在碼頭上看著他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這件事,最壞是個什麽結果?”
金明搖搖頭:“據前方軍報,這支騎軍為數過千,以雲帆所部的實力,擊敗不難,殲滅不易,一旦驚動了他們,讓韃子縮了回去,咱們的誘敵之計隻怕就要落空,這仗要是打成爛仗了,咱們還不知道會在半島上陷多久呢,真到了雨季,行軍都是件麻煩事,更不要提追擊了,如今蘇島上就是這個情形,咱們隻掌握了沿海的城鎮,誰知道那些林子裏,藏了多少土人?”
劉禹默然,後世的燈塔國強到了宇宙無敵,在安南那種鬼地方不也吃了一個大癟,連累了好幾屆總統,最後灰溜溜地撤了軍,連個三八線都沒掙上,就是由於該死的雨季,無孔不入的遊擊戰,哪怕打不死你,也能惡心死你,正是由於這種擔擾,他們才會製定了一個誘敵計劃,試圖將敵人誘出叢林,導入他們設定好的戰場,誰知道會出這種事呢。
“薑才所部的換裝還需要一到兩個月,你也別太著急,某家先過去鎮著那幫兔崽子,免得他們沉不住氣,你就不用太早過去了,好生在家裏陪著十三姐兒吧。”
“說得也是,等到阿裏海牙全軍而來,十三姐兒多半就該生了,到時候咱們來個雙喜臨門。”
兩人輕鬆地聊著天,沒過多久,李十一就拿著個板子匆匆趕回來,劉禹擺手製止了他的行禮,沉聲問道。
“究竟怎麽回事,查到了麽?”
“屬下無能,未能查得端底,她為何會私自動作,隻是猜度,或許與傳來的消息有關,多半是她們發現什麽特別的情形,一時間沒有結果,便擅自留下了吧。”
“什麽消息?”
金明從他手中接過平板,上麵已經出現了飛行器拍攝的畫麵,那是一隊行進中的韃子騎兵,為數在百人左右,隨著鏡頭的放大,人像越來越清晰,翻到最後一張的時候,是一張仰麵的麵部特寫,能清楚地看到那種韃子特有的凶悍與桀驁,除了這些,金明一時間也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劉禹原本並不在意,有沒有原因都好,下個強令讓人先撤回來,料得他們也不會不聽,可那是金明的事,他不方便越權指揮,那是會犯大忌的,也顯得不信任人家,再說了,臨戰指揮不是他的長處,外行指揮內行,那不是壞事麽,他又不蠢。
見他拿個板子在那兒翻來覆去地看,劉禹也湊過去瞅了一眼,恰好看到了最後一張,眼皮子頓時就是一跳,伸手將金明手裏的平板搶了過來。
他雙指一抻,便將那張人臉放大到了最大,此時連須發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張滿臉虯須的蒙古人臉,一雙眼珠子鼓得如銅鈴般突起,寬鄂咧嘴平頭厚唇,從騎馬的兩條腿來推測,身材高大魁梧,一雙大手的手指粗如竹節,想必力氣也不會小,從裝束上看是個百戶,這樣的韃子成千上萬毫不稀奇,讓金明奇怪的是,劉禹此刻的表情。
從認識他以來,此子給人的印象就是言笑不忌,哪怕身在戰陣,都有著一股鎮定自若的輕鬆,很少見他生氣,更不用說發怒了,而此時眉頭緊皺、臉色漲紅、嘴唇緊抿、呼吸急促等等一切症狀,都說明了他正處於暴走的邊緣,細心的李十一甚至還觀察到,撫帥的雙手捏著那個平板,指節的皮膚已經發青了,可見用力之大。
“子青......”金明開口叫了一聲,劉禹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告訴對麵,計劃有變,讓第三軍分出人手,給老子全殲這夥騎軍!”
李十一微微一愣,隨即拱手說道:“是,屬下這就去布置。”
金明待他一走,馬上扳過他的肩膀,當劉禹抬起頭時,前者募得發現,那雙眼睛已經紅成了一片。
“他是誰?”
“他就是殺害盼姐兒的韃子頭領。”
劉禹紅著眼,難以抑製地嘶吼。
金明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搶過那個平板,死死盯著上麵的人臉,似乎要將這張醜臉刻進心裏,片刻之後,他同樣紅著眼睛,握著缽底大的拳頭在空中一揮。
“他是某的,在某到之前,誰也不能動!”
海對麵的占城境內,雲帆再一次接到了內容截然相反的指令,不光是停止後撤誘敵,而且要集結他的全部人手,去圍殲韃子的前鋒騎兵,那可是過千兵馬,超出了他的兩倍。
可軍令如山,沒有置喙的餘地,他立刻命令手邊的四個都轉向前插,自己則先行一步,去追趕已經出發的張通所部,腳踏車被蹬得飛快,一路磕磕碰碰地,終於在一個時辰之後找到了張通部的駐地。
“蒙主事呢?”
張通回頭一指,雲帆三步並做兩步跑上一個土丘,蒙麵女子帶著幾個機宜司的人,正在操作飛行器,尋找那支韃子騎兵的下落,看到他的身影,女子站起身,露出一個吃驚的眼神。
“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麽?”雲帆沒好氣地答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撫帥竟然親自下令要改變之前的計劃,而後金帥更是嚴令他們務必要盯緊敵人,隻是不得隨意攻擊,這一切的始作甬者,就站在他的麵前。
“我......你......”
蒙魌急得不行,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什麽我你,軍令改了,不再追究你的擅動之責,命我們全力殲滅此敵,你和你的人負責找出他們,並牢牢盯住。”
“當真?”
“你呀,好生大膽,竟敢假傳指令,須知這是軍中,抗命不遵便是當場處置的下場,算了,趕緊做事吧,真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大膽子。”
蒙魌怔怔地看著他,麵上雖然惱怒,骨子卻是透著關心,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好在對方說完就去看他們的屏幕了,她趕緊背轉身去,偷偷拭去眼角,然後加入了尋找的工作中。
在兩架飛行器同時不間斷地努力下,很快,畫麵上就出現了韃子騎兵的身影,一幅幅的畫麵被傳回來,將他們的一舉一動巨細無遺地展現在眾人眼中,鐵蹄紛飛隊形整齊,以一種不緊不慢的勻速一點點地接近中,雲帆突然站起身,目視遠處說了一句。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