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掛得滿院子的繃帶,一摞摞靠在院牆邊的厚布擔架,來來回回穿著整潔藍布衫的半大小子,偶爾走過一兩個身著白大褂的老頭,這就是劉禹跨入慈恩局時看到的情景。
除了沒有萌萌的女護士,這幾乎就是一個山寨版的戰地醫院了,劉禹徑直走進了病房裏,裏麵已經住滿了人。那些隻有皮外傷的是不會住在這裏的,能在這的大都是重傷員,一個半邊眼睛被繃帶包住的傷員看到了他,掙紮著就想站起來。
劉禹認得他,這是西門城牆上的一個弓弩手,射得一手好箭。昨日的戰鬥中,不幸被韃子箭車上的一支羽箭射中左眼,可是他卻堅持了好一會才被人強行抬下去,給劉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到傷員的動作,劉禹急走幾步,伸手將他的肩膀按住,非常可惜,左眼肯定是保不住了,萬幸的是,羽箭中得不深,命卻是保住了。看著傷員年輕的臉龐,劉禹暗歎了一口氣,低聲出言撫慰他好好養傷。
“太守,少一隻眼怕什麽,俺還有一隻,照樣一箭一個,不要讓俺回家,俺不是個廢人。”劉禹見他有些激動,隻得告訴他,以他的功績足夠策勳一轉,現在的他最低也會是“守闕義士副尉”了。
“真的麽,那俺啥時能回去守城,家裏還等著俺的軍俸呢。”劉禹明白他的意思,按照現行的大宋軍法,如果他家唯一的成年男子戰死了,朝廷會養他的父母一輩子,每天每人二升米。
“好好養傷,你的軍俸,還有這裏所有弟兄的俸祿,一料米都不會少,某會著人送到爾等的家中,有任何短少,隻管來找劉某。”見房中的傷員都圍了過來,劉禹站起來高聲說道。
這房中的傷員,什麽樣的都有,缺胳膊的,斷腿的,燒傷的,差不多都是終身殘疾,大部分人都不會再回到軍伍之中。不過,因功策勳之後,一份俸祿是少不了的,大宋養兵之厚,曆朝罕見。
盡管如此,看著這些傷員,劉禹還是有些難過,他們並沒有怨言,甚至聽到太守能為他們做主,都有些欣喜之色。隻要不去克扣他們的那點糧米,他們甚至能把生命獻給朝廷也在所不惜。
劉禹一間病房一間病房地看過去,遇到了很多自己的屬下,對著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傷員們,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劉禹卻不覺得厭煩,相比他們付出的,自己做的可謂是微不足道。
“太守何須自責,按太守所製法度,傷者中死亡的降低了足足四成,此法活人之功,奉祠以立都不為過。”負責慈恩局的是一位城中的老郎中,並非製式軍醫,見劉禹有些難過,出言寬慰他。
劉禹知道他說的也是實情,默不作聲地點點頭。他推行的最主要的措施就是消毒,清潔,給病人一個幹淨衛生的環境。至於那些藥品,和一些救治的技術反而是其次了。
隨著老郎中看完一次完整的外傷治療過程,劉禹便告辭出了門,立於院中的大喇叭正在播放著昨日戰死的守軍名單。一個個名字從映紅的嘴中念出,低沉的語調持續了很長時間。
從慈恩局出來,劉禹騎著馬沿著大街一路朝北門而去,他的馬是自己跑回來的,當初火彈落下的時候,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劉禹覺得這馬兒比自己要聰明,至少人家毫發無傷還知道躲避危險。
路過薑才的東門時,兩人也隻打了個招呼,各自通報一下,薑才這邊的戰鬥平淡而迅速,從頭到尾也沒什麽人傷亡。反而聽到劉禹的介紹,讓他有點羨慕,恨不得兩人互相換換。
袁洪正在北門外送走一隊鄉兵,他們即將編入南門的禁軍中,按照規則,本來都是要黥麵的。劉禹大筆一揮,就直接刺在了手背上,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因此並沒有人反對。
劉禹對大宋的這個規矩頗有微詞,在他的認知裏,保家衛國的戰士,就算不是高高地捧上了天。至少也得給予一份起碼的尊重才是,在臉上刺字,雖然大宋民風尚刺青,但百姓仍然將這個視為侮辱。
劉禹前來北門並不是為了鄉兵改編製的問題,韃子空著北門不打,讓他始終不太放心。如今又將原本就單薄的守軍再次分薄,怎麽說也會是一個隱患。
因此,他想與袁洪商討一下,看看怎麽做才能盡量避免這種危險。遠遠地看到袁洪站在城樓下,劉禹下馬後沒有馬上上前,而是靜靜地等他辦完了事,看著那隊鄉兵的精神不差,也讓他放心了不少。
“太守請。”見他到來,兩人各自施了禮,袁洪便將劉禹往城樓上讓,這裏也是除了薑才的東門外,還有木製樓間的城門,劉禹的西門,金明的南門以及劉師勇的龍光門經過那晚的炮擊之後,現在都已經是光禿禿地隻剩了個高台。
“太守所言甚是,某這幾日也是心神不安,害怕韃子另有詭計。今日調出了千餘鄉兵,補充的義勇卻都是未經訓練之兵,驟遇強敵,可能就會崩潰,不得不防啊。”
聽完劉禹的疑問,袁洪也是心有戚戚,北門城外韃子遊騎日夜監視著,最近越來越多,就如同在城外放牧一般,韃子在守兵射程之外肆無忌憚地做著各種動作,似乎是想誘敵出城。
劉禹上樓的時候左右看了一下,北門的防守也是按其餘各門的標準,城頭上該有的都有,鄉兵也是日夜操練,不曾懈怠。隻是守兵中見過血的也就平叛時的那些人,這些沒法用訓練來補足。
“若是在你軍中補充一些禁軍老卒充做隊官,可否對這守城有所裨益?”劉禹用望遠鏡看著城外韃子偵騎的身影,頭也不回地說道。
“真如此,自是大善,可城中各門本就缺兵少將,還要自這鄉兵中抽調,哪裏來的禁軍老卒?”袁洪聽到劉禹的話,想不出這兵從何來,再仔細一想,卻讓他猜到了一種可能,不由得吃了一驚。
劉禹放下望遠鏡,轉身看著他,知道了他之所想,點點頭。汪立信的製司衙門中有二百多護衛,是他自臨安帶來的禁軍老卒,俱都經過戰陣,在鄉兵中擔個隊正都頭什麽的綽綽有餘。
不僅如此,慈恩局中還有一些輕傷的軍士也可以調來,他們本來就應該得到升遷,如今正好用得上。
“可招討那處怎麽辦,城中雖然看似安穩,製司也是重中之重,不能有失。”喜悅之後,袁洪冷靜下來,這樣做還是有些冒險之處。
“說得也是,那這麽辦吧,製司那處隻調一百人,再加上一百多傷愈的老卒,如此便可行了。”劉禹折中了一下,給袁洪湊出二百老卒,也能多少提高一些北門戰鬥力。袁洪點點頭,這個結果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了,有了這些人為骨幹,最少能使鄉兵不至於一觸即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