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二十七章 平章

崇政殿中的密對因為太皇太後摒退了左右,不得為外人所知,就連消息素來靈通的留夢炎和陳宜中這兩位宰臣也是如此。更為奇怪的是,當事人王熵此後便閉門不出,一心稱病,連留夢炎的拜貼也被客客氣氣地送了回來,他竟然是真的一個人都不見。

緊接著幾道蓋著皇帝寶璽、太皇太後也用了印的中旨被送到了政事堂,全是朝中官員的升遷事宜。這種事自聖人柄政以來還是頭一回發生,往日裏都是政事堂將人選定下來,再送到宮裏用印,這一次的不同尋常,當然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不用看了,這是衝著我來的,吳堅、賈餘慶一個遷同知樞密院事一個任簽書樞密院事,家鉉翁以戶部侍郎銜兼浙西安撫使、知臨安府,徐宗仁外放江西安撫使,陳景行升禮部尚書加天章閣學士,聖人這是借著整頓樞府表示她的不滿。”

陳宜中喟然長歎,樞府有了長官,他這個名義上兼著知樞密院事的右丞相就隻有呆在政事堂聽取奏事之權,而再也不能坐鎮府中直接處置了。這原本也沒什麽,兩府分治本就是國朝舊例,防的就是相權獨大,當然真出了賈似道那種人,製度也就起不了什麽作用了。

可這些任命,他卻連一個反對的理由都說不出來,樞府無長官,臨安府無主事,江西路無帥臣,都是實實在在的要緊職事,不可能長期空缺。太皇太後這麽做,已經很明顯地表示出對政事堂辦事效率的不滿,而轉以這種形式表現了出來。

這又怪得誰來?他不是賈似道,沒有一言而決的權威,這上麵的每一個任命都要與其餘二相博奕。最近借著建康戰事的勝利,他微微占了一些上風,可事情也得慢慢得來,正因為位置緊要,才要好好選人,時間難免就長了些。

放下心中這些感慨,他再次從幕僚手中拿過那封製書,看著上麵的名字,細想之下,突然發現除了陳景行是王熵門下之外,其餘的各人就資曆、品級來說,並沒有什麽疏漏之處,簡而言之這些任命不是不合適,而是太合適了,根本不像是出自一個深宮婦人之手。

回想去年先帝駕崩,四歲的幼帝靈前即位,按慣例應是由他的生母全太後攝政才是,可當時權傾朝野的賈太師以全後年歲尚淺,還須撫養幼帝為名,硬是將六十多歲的太皇太後謝氏搬了出來,這才造成現在的局麵。

當時他還是在樞府任同知,對賈似道的這個選擇想不通,明顯全後當朝更好控製,為什麽他最終要選擇謝氏呢?現在想想,這個老狐狸隻怕早就預料到自己的下場,才先期安排了這麽一條後路,若非情勢危急朝臣一致請求,謝氏怎麽也不會將他遣出遠州吧。

對於中旨,宰相有封駁之權,自然是在理由充分的情況下,仁宗時的宰相對於後宮一個妃嬪的任命都能說駁回就駁回,絲毫不給君王臉麵,這才造就了名臣盈朝的勝況。可自己敢封回麽?陳宜中苦笑著搖搖頭,他要這麽做,不但是駁了太皇太後的臉麵,而且得罪了這上麵的每一個人,真是好算計啊,聯係到朝堂上發生的事,他越來越相信這是出自老狐狸王熵的意思。

“相公也勿要煩憂,你的這項提議不也在上麵?”幕僚點了點被他放在書案上的製書說道,不用看那上麵,陳宜中也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李芾以“淮南西路安撫製置使、知廬州兼淮西兵馬都總管”是寫在了上麵,可既沒有加尚書銜也沒有加學士,更遑論樞府之職了。

反觀李庭芝,加了參知政事、同知樞密院事還不算,又在旨中特晉了從一品的太子太傅!更以副相之位須進爵為名,加封了“漢東郡開國公,食邑二千一百戶,實封四百戶。”,漢東郡,陳宜中撫須而歎,那是李庭芝的出生之地,好大的恩典啊,雖然此刻隨州已經落入了韃子之手。

這樣一來,李芾這個剛剛摸到三品大員門檻的淮西路臣,又怎麽抗得過名義上統領整個江淮的李少保?隻怕他的政令,從此都出不了廬州城,那些夏貴部下的驕兵悍將,哪會聽他一個區區兵馬都總管的調遣,這樣的任命意義何在?

李庭芝的軍功擺在那裏,封公晉位都是應有之義,更何況,根據剛剛收到的軍報,他此刻正領著大軍在黃州與韃子對壘。說什麽也不能現在提出疑義,那樣做他就真的會成為眾矢之的了,政事堂有三相,王熵不必說了,留夢炎也是個人精,他會怎麽看呢?一時間,陳宜中有些凝神不語。

“你找人去看看,留相此刻何在。”想到這裏,陳宜中吩咐了一聲,他早就得到消息,王熵閉門不見留夢炎也未能進府,那他多半會在自己府上,這個人並不是王熵的人,兩人走得近也不過是因為平衡使然,如今的情勢下,以他的了解,此人應該會再度居中吧。

這一次,陳宜中倒是猜錯了,留夢炎此刻既不在政事堂也不在自己府中,而是進宮來到了慈元殿。聽到他的求見,謝氏倒是微微一怔,她沒想到自己的這道旨意,先坐不住的人不是陳宜中而是他。

“怎麽,老身還以為陳宜中會先來,你這麽急赤白臉來跑來做甚?”將人請了進來,剛剛見過禮,謝氏就戲謔地看著他笑著說道。她自知玩心眼什麽的是鬥不過這些官場老油子的,對他也不用客氣。

“太皇太後說笑了,老臣前來是因得午時將近,上次在宮中所食的那道羊羹甚是美味,可惜全被陳與權吃掉了,最近臣遍訪臨安城中,都找不到能做出此味之人,隻好忝著老臉厚顏來聖人這裏求了。”

留夢炎的一番說辭逗得謝氏哈哈大笑,雖然明知道他是胡說八道,也很是受用。她不悟政事不假,可不代表她聽不出別人語中的機鋒,否則後宮爭鬥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既然這個老小子這麽說,她也就姑妄聽之了。

“去去去,誰不知道你留相府富甲臨安城,老身這裏連穿的衣服都要打上補丁了,你也好意思前來打秋風。羊肉是沒有的,粗茶淡飯你若是咽得下去,老身就留你一個位子,如何?”

“聖人恩典,臣不勝感激涕零之至。”留夢炎毫不猶豫地一揖到底,仿佛怕謝氏反悔一般地趕緊謝了恩,謝氏對他無可奈何,隻能命人為他準備了食案,就像上次那樣賜食殿中,當然也不可能真的上粗茶淡飯了,不過是平時的那些而已。

“留夢炎,老身還記得你是先先帝之時中的狀元,當時理宗皇帝曾有語說你‘才思過人,機敏不俗’,如今看來,果真如此,現在飯也吃過了,說說吧,你進宮有何事?”兩人靜靜地用完膳,都沒有吃多少,接過一杯茶水漱過口,謝氏便開口問道。

“聖人好記性,臣確是淳祐四年甲辰科登的第,那一年臣才二十五歲,年少輕狂不可一世,實是當不得先先帝讚語。”留夢炎的動作要比謝氏更快,早就在那裏等著了,聽到問話提到先先帝,他站起身來拱手作了一禮遜謝道。

“金明池唱出,東華門誇官”,簪花少年狀元及第,那是留夢炎一生最榮耀的時刻,他又怎麽會記不得。如今已經身為副相,隻差一步就將位極人臣,而他才五十多歲,那一天不過是遲早的事而已。

“臣此來確有他事,自古宰輔相爭不利國家,臣等罔顧社稷,致使朝政荒蕪,諭令不通,詮選無計,聖人憂心,實乃失職失查之過,臣在此伏乞太皇太後降罪。”留夢炎說完,再次長拜不起。

謝氏無語地看著他,他不過是個副相,論責怎麽也追不到他頭上,而且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他做事圓滑,善於變通。這些話,明著是在說自己,可無一不是指向他人,這番做作,不像他平時所為,其中又有什麽含義呢?

“起身吧,你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伏身,老身沒有什麽罪可降的。你們做事不易,老身也都知道,可朝廷大事耽誤不得,軍國重任更是要緊之至,那些位子遲遲無人主事,老身便代你們選出幾個,你們也議議看,合適不合適。”

“老臣謝恩,聖人所言極是,旨意臣看過了,所定之人甚是合適,臣等自己來選也不過如此。可臣要說的並非是這個,政事堂諸公嫌隙日生,已經鬧到致仕的地步,如果不加以措置,這樣的事隻怕煩不勝煩。”

“那依你所見,老身該當如何措置?”謝氏明白他的意思,原本她是想等著陳宜中前來,那才是當事人,可留夢炎既然提出來了,想必他也有什麽想法,那就不妨聽聽。

“臣以為,目前出現這種狀況,蓋因權責不明,相互重複,極易產生推諉相爭之事。國朝既分左、右二相,本就應該各領其責,再以平章統禦之,即使有所分歧,也止於政事堂內,如此當能減輕聖人之憂。”

留夢炎說得很明白,如今兩相分權,各行其事,遇事則針鋒相對,最後隻能送到宮裏來作裁決,這樣哪裏還有效率可言。謝氏聽完之後沒有說什麽,這樣一來固然可行,可賈似道的例子就擺在那裏,這人還在流放的路上呢,讓誰來當這個平章?

“啟稟太皇太後,右相陳宜中在殿門外候見。”就是這時,突然一個黃門上來稟告,謝氏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倒底是坐不住了,也不過比留夢炎晚了那麽一會兒,正好,她想聽此人的意見,於是開口命他將人請進殿來。

“右丞相、知樞密院事臣陳宜中見過太皇太後,聖人萬安。”陳宜中目不斜視地走上前來,規規矩矩地手持圭板行了一禮,他做得一板一眼絲毫不差,仿佛像是外放多年的路臣回京述職一般。

“怎麽,你也要來老身這裏吃羊肉,可惜來得晚了些,我等已經用過了。”謝氏笑著說道,雖然隻是玩笑之語,可聽在陳宜中的耳中也別有意味,他是打探到留夢炎入了宮才跟著來的,晚是晚了點,可應該還不算遲吧。

“啟稟聖人,臣亦用過飯才進得宮來,上次蒙聖人賜下方子,家中廚子照此而作,雖不及宮中可口,亦是人間美味,臣感激不盡。”陳宜中放鬆了緊蹦著的臉麵頓了一頓,這才接著說道。

“一日三餐終是小事,值此多事之秋,縱有美味在前,亦是味同嚼蠟,不能為官家聖人分憂,臣等寢食難安。苦思之下,臣覺得唯今之計,唯有重置平章一職,或可解之,伏乞太皇太後聖裁。”

陳宜中的話讓一旁的留夢炎猛地抬起頭望向了他,沒想到,兩個人居然不約而同地提出了一樣的辦法。但是問題不在這裏,這個平章軍國重事的位子,又該讓何人來坐,才是需要決斷的。

“你二人倒是心有靈犀。”謝氏也是啞然失笑,隨即接著說道:“既然如此,當以何人任之?你可有想法。”

“不敢當聖人之問,臣願推舉左丞相王熵出任此職,參知政事留夢炎可任左相兼樞密,還望太皇太後思之。”

陳宜中接下來的話再次讓留夢炎吃了一驚,這麽一來他的位子不動,就變成了三人之人地位最低的一個?這也是“以退為進”麽?留夢炎有些不信,平章軍國重事素來擔當者都是老成持重之臣,而陳宜中怎麽也算不上,那他這一舉動意欲何為?